暗影跟出去的时候,奕儿坐在抄手游廊里。
月光轻轻柔柔的洒了她一身,她裹着鹅黄色大氅,墨发如瀑。
容颜若莲的模样,比月光还要美上几分。
“师姐,”暗影坐在一旁,心翼翼问道,“你不回去休息吗?”
奕儿没理他,轻轻合上了双眸。
暗影看着她,不敢再吭声。
过了一会,他抬头去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圆圆的,圆的那么孤单……
暗影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同心结。
这同心结是赵芙蓉学了很久,才辫了一对儿。
她,带上同心结,别人就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暗影叹了口气,看着鲜红的丝结,眸子突然有些湿润。
不知道赵芙蓉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在想什么呢?”
暗影愣了愣,抬眸去看奕儿,她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丝结。
“我在想我媳妇儿呢……”
暗影失笑,眸色温柔起来。
奕儿挑眉,调侃道:“想不到几年不见,师弟不仅高官厚禄,还抱得美人归了?”
暗影勾唇,突然问道:“师姐都叫我师弟了,那是不是原谅我了?”
“我原不原谅,对你我来都没什么区别。”
暗影垂眸,又问道:“师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还能怎么办?”奕儿苦笑。
进,她不能手刃仇人,退,早就无路可退了……
“师姐,当年是明景帝有意削藩,陛下当年还只是二皇子,他能做的,只是给自己争取一线光明……”
奕儿抬眸,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暗影继续道:“陛下的生母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他很的时候,母亲就死了,他被养在当今太后那里,宫里的皇子远远没有那么好做,当年废太子谋反,静淳皇后崩殂,三殿下受到牵连被贬,陛下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他能做的就只是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你到底想什么?”
奕儿揉了揉眉心,打断他。
“我想陛下真的一直都在找你,他的宫殿叫念奕殿,里面全种着西子争艳,还有你的箜篌,你的画……
当年的事,是明景帝授意,陛下最后冒着下之大不韪把明景帝乱棍打死,陛下从头到尾真的没想过要伤害师姐……”
暗影眉头紧锁。
夜色沉沉,他看不清奕儿的容颜。
只是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笑了一声。
就像是风铃被风吹过,碎落在地上的声音。
问道:“暗影,以前无论是谁,只要敢让我伤心半分,你肯定豁出命替我还回去,这次……你怎么帮着宇文贺话了?”
夜色岑寂,笼火孤独的晃动,月影透光桂花,洒落了一地的斑驳。
暗影愣了愣,继而苦笑。
他哪有为她豁出过性命?
不过是她把别人对她的好记得太清楚了。
以前在雁归山时,他不过是知道自己的师姐身份不凡,所以有恃无恐的跟在她身旁,不怕地不怕。
无论他惹出了什么祸,总有师姐给他摆平。
就像是达官显贵家的狗叫的格外凶,不是因为那狗有多忠心不二。
而是因为主人足够显贵……
奕儿抬眸,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她无声的落泪,黑夜里谁都看不清。
“你看那月亮圆不圆啊?”
她突然去问暗影。
“圆。”暗影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出来。
奕儿垂眸,轻轻吟道:“海上生明月,涯共此时……
暗影,你所思念之人这会儿不定跟你一样在看月亮呢,可是你,我思念的人还能不能和我同时看一轮明月?”
暗影哑然,手重重的垂落下去。
奕儿继续道:“你的都对,宇文贺他奉旨削藩,他用尽手段,剿灭东海,人不为己诛地灭嘛,他什么错都没迎…
错的是我对不对?在你眼里是我活该对不对?”
暗影双眸红了红,连忙抬头把眼泪逼回去。
“师姐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对不起?你也配跟我对不起吗?!”
奕儿突然站起身来,朝暗影吼道。
她攥紧双手,竭斯底里道:“你不过也是他的帮凶罢了!当初你离开雁归山时走的那么干净利落,你知道我伤心难过了多久吗?!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知道多少?!对不起对不起……张口就来的三个字,能抵得了什么?!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去替我杀了宇文贺啊!你把他的项上人头提到我跟前,我就跟你一声没关系!”
暗影指尖发凉,唇角哆嗦着,一句话都不出来。
奕儿抬眸,映着月光,眼眶里的泪水晶莹剔透。
“我不想跟你废话,你再也别叫我师姐了,我求你别一直出现在我眼前,无时无刻都提醒我东海覆灭、血流成河,我苟延残喘到今日都没有手刃仇人!”
她擦了擦眼泪,心口沉闷的像是压了千斤重的石头。
上的苍月又圆又混沌,仔细看着,其实也千疮百孔……
奕儿走了以后,暗影兀自坐在抄手游廊里。
半夜里起风了,暗影突然哭了起来。
以前他和奕儿偷偷下山去玩,明明只拿了十两银子,他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不一会就花了个干净。
他有些愧疚,因为花的全是师姐的钱,可买的却都是他想要的。
以至于他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当他很是愧疚的对不起时,奕儿笑笑,反而自责是她带的钱太少了。
后来,师姐带着他进了一家赌坊,她赌术撩,玩了两场就赢了大把大把的银子。
可是要走的时候,对家突然把他们拦了下来,一副不赢回来不罢休的模样。
奕儿便他们饿了,得去吃饭,恕不奉陪。
对家是个腰圆膀粗的汉子,看着对面姑娘容颜绝色,听她饿,便流里流气的了几句调笑的话。
奕儿单纯,没听明白,暗影上去就给了那人狠狠一拳!
那个时候他的功夫也不算好,一顿掐架下来他自己也鼻青脸肿的。
那对家活生生被他打断了一条胳膊。
暗影还特别骄傲的对奕儿,他是她的护花使者。
后来那对家告到衙门,暗影去吃了两顿牢饭,就又被接出去了。
他知道他师姐肯定会保全他的。
他以前真的是个爱哭又怯懦的性子,后来大概是师姐,把他养成了放浪形骸、任性妄为的性子。
实在的,在雁归山那段日子,真的是他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两年。
师姐啊,真是全下最温柔的师姐了……
可他这个护花使者却不怎么称职。
暗影望着月亮,泪眼朦胧。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们,都回不去当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