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秋月凄凄惨惨戚戚。
没了白日里的喧嚣,桂花的香气好像格外浓了些。
屋舍阶前,南赎抱膝坐着,黑色的披风掩着身形,月光洒在上面,满身凄寒。
“深秋地凉,莫要坐的染上风寒。”
南赎回头,奕儿抱着两个软垫走了出来。
她把其中一个递给了南赎,自己坐在南赎旁边。
“看月亮啊?”
南赎刚坐上软垫,奕儿突然问道。
“没有,就是坐一会。”
奕儿点头,一声长而无声的叹息。
“姐姐,你真的打算再回长安吗?就为了让赵凌风死,不值得。”
“不值得吗?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要他一条狗命。”
奕儿抬眸反问。
“姐姐,其实你也没得选择对吧?”
南赎失笑,继而去问她。
东海早就没了家,唯有长安尚有一处落脚的地。
浪迹涯起来是那么美好,可但凡有个巢穴的鸟儿,都不会满世界的飞来飞去……
奕儿豁然睁眼,淡淡道:“你现在才知道啊?我是从来都没得选……”
南赎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奕儿继续道:“我从出生就没得选,南赎你知道吗?东海王顾龛对自己的一双儿女特别好。”
南赎愣了愣,他知道。
幼年时候,他和顾龛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顾龛就经常会跟他提及他们。
顾龛经常会同南赎讲一些他们的搞笑事情。
然后问他喜欢无忧姐姐还是无愁哥哥。
他每次都喜欢无忧姐姐。
有时他也会问顾龛他喜欢无忧姐姐还是无愁哥哥。
然后顾龛就会把他抱在怀里,用脸上的胡子茬去蹭南赎的脸。
南赎被蹭的咯咯大笑时,顾龛才会回答,他都喜欢,不过最喜欢他的无惑。
那无忧姐姐和无惑哥哥也会喜欢无惑吗?
那时南赎很是稚气的去问顾龛。
这个嘛,你无愁哥哥肯定会喜欢你,无忧那个丫头啊不好,她可是个脾气不好鬼点子多,还孤傲的不行的丫头片子呢!
顾龛刮了刮他的鼻梁,宠溺的道。
“其实,你们都不知道的是,我父亲啊,最喜欢的应该是他跟一个不知名舞姬生的孩子,那个孩子叫顾无惑。”
南赎一愣,皱眉道:“姐姐怎么知道?”
奕儿耸耸肩,托着脸颊道:“因为我偷偷去查过,这件事连我哥都不知道。
我父亲娶我母亲,不过是当年被逼无奈,在娶我母亲之前,他有一个红颜知己,在我母亲生下我的后两个月里,那个舞姬也生了一个男孩子,后来父亲跟我其实我还有一个弟弟叫顾无惑……”
色浓黑,月亮孤孤单单的映不出满庭澄澈。
南赎有些恍惚,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的。
奕儿继续道:“我母亲看着是温和高雅的女子,但生在高门王族里哪个是省油的灯?都东海境顾龛一生就只娶了我母亲一个,其实是因为他爱而不得后再无意中人罢了……
何况我母亲眼里容不得沙子,他可以容忍我父亲心里念着别人,但是绝不容许王府里有其他的女人。”
她别着银辉蝴蝶钗,月光映在上面,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南赎扭头,侧颜微怔。
“我父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没能正正经经迎娶他喜欢的舞姬,他总是想找两全法,两边都不想辜负,其实不然,母亲每日郁郁寡欢,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逼走了那个父亲偷偷养在外面舞姬。
那个时候,舞姬的孩子才刚刚一岁,以至于后来父亲和那个孩子骨肉分离,父亲后来,他找到他的无惑时,顾无惑已经五岁了,他准备把他带回东海时,那个孩子却再度和他走散了,后来他就再也没有找到过……
舞姬大约是在被我母亲逼走后不久就抑郁而终,父亲觉得亏欠,心里便更加憎恨我母亲,我年幼的时候,喜欢父亲多一点,因为母亲总是郁郁寡欢。
父亲再度和顾无惑走散时,他以为又是母亲从中作梗,便再也忍不住回了东海和母亲大吵一架,那个时候我十一岁。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带着我哥常年留宿海外军营,母亲把我送到雁归山烟柳坞拜师学艺,从那以后我很少再见过他们了……
但是从那以后人生里的别离却陡然多了起来,可我平生最怕的就是别离。”
月色凄凉,浓黑的夜,南赎静静听她着。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在地牢里的那几年。
她怕睡着了做噩梦,也怕睡着了遭遇种种不测。
所以很多个晚上都是她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很多东西。
南赎不善言辞,就静静的听着。
“姐姐,如果那个叫顾无惑的真的被带回了王府成了你的弟弟,那你会接受他吗?”
夜色寒凉,南赎突然问道。
奕儿托着双颊,哼了一声道:“当我弟弟?想得美,要是乖乖的还好,我眼不见心不烦,要是不乖,哼,我只是向来不屑耍什么手段而已……”
南赎听着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
“姐姐也就是嘴上厉害。”
顾龛老是,你那无忧姐姐可是个脾气不好鬼点子多,还孤傲的不行的丫头片子呢!
但是完后,他也会再加上一句,但是她啊其实善良又单纯,别人对她好上一丁点,她就想把全世界捧过去给别人……
奕儿叹息,唇齿轻启道:“那个孩子其实不在王府里长大也好,毕竟外面的世界很大,任他逍遥自在,王府里出生的孩子,一出去命运就注定了,谁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和余地。”
南赎失笑道:“姐姐,咱们以后都会有选择的余地的,我们,都会时来运转的。”
“嗯嗯嗯,好吧,暂且相信你这句时来运转吧。”
奕儿伸手给南赎拢了拢披风。
南赎微微垂眸,夜色深处,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只觉得奕儿那句话的轻飘飘的,却又很沉重。
其实也对,时来运转又抵得了什么?
以后怕再时来运转,都敌不过以前的年少欢喜……
“姐姐,那如果你有一个我这样的弟弟呢?以前的你会喜欢南赎吗?”
奕儿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然后伸手去拥抱南赎。
“我弟弟要是你,那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或者以后的我,都会非常非常非常加一万个非常喜欢南赎!顾无愁也会非常喜欢你,不过他肯定没有我喜欢你喜欢得多!
嘻嘻,如果你是我亲弟弟,能早点出现在我生命里,那什么出海寻宝、溶洞捕蛇、海里觅珠,肯定都是咱们俩一起玩的,我肯定……肯定都不会带上顾无愁的,让他痴迷兵法成书呆子算了!”
奕儿抱着南赎,不知为何,着着眼泪就不挣气的落下来。
她深呼一口气,故作欢快道:“算了吧,我觉得还是带上顾无愁吧,他武功特别好,主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让他掩护咱们俩跑还是可以的……”
南赎咧开嘴笑了笑。
上突然炸起了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绚丽璀璨。
南赎欢喜道:“哇!是烟花!”
他送来奕儿,开心的站起身来。
奕儿抬眸,看那边突然绚丽多彩起来。
他们明日就要离开歌乐山了。
“好美啊!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听歌乐山明日有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要成亲呢!”
南赎咧开嘴,笑逐颜开的模样。
奕儿抬眸,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烟花再美又什么用呢?终归是一瞬即逝的东西,它没了后,夜还是黑漆漆一片……”
奕儿唇齿轻启,然后伸手拉过南赎,交代道:“明日咱们就要会长安了,你好好休息吧。”
南赎缓缓点头,再度抬眸看了看烟花。
然后回了厢房。
奕儿转身,刚要回去。
却看见了白药居士。
“师兄,这么晚还不睡?”
“师妹不是也没睡吗?”
“现在是我在问师兄呢。”
奕儿抬眸,眸子清冷。
白药叹息一声道:“你让暗影去查我?”
奕儿愣了愣,随即失笑道:“师兄这么机智过人,不如猜猜他去查了什么?”
完,越过白药,径直而离。
“师妹!”白药在后面喊道,“凡事还是不要刨根问底的好。”
留着一层窗户纸,才看不到屋里的遍地狼藉。
奕儿回眸,纯澈一笑道:“若是我非要刨根问底呢?师兄奈何?”
白药苦笑,看她越走越远了。
烟花又接着在上肆意怒放开来。
南赎趴在窗子旁去看。
耳边却又回想起奕儿方才的话来。
“烟花再美又什么用呢?终归是一瞬即逝的东西,它没了后,夜还是黑漆漆一片……”
他眉心微蹙,突然呛出一口血来。
“噗”的一下,嫣红的血就洒了满窗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