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长安城,冷落了满城的繁花,桂花相继凋谢,绵财花只剩光秃秃的叶枝。
彩漆楼阁里,炉子里红彤彤的桂枝炭,燃烧起来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锦榻上,少女容颜苍白,日光映衬下好像苍苍的白花,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奕儿睡的很不安稳,总觉得身底下有一个很大的漩涡,她就在漩涡的中心不停的往下坠。
身子越来越沉,一直往漩涡里陷,一直陷一直陷……
她惊恐至极,浑身冷汗,双手慌忙朝身周抓去。
“贺长安!”她梦里惊呼,一瞬间清醒过来。
眼角划过柔弱的线条,奕儿抱紧被子,迎着晨曦无声落泪。
有时候,真的很想一醒来还是当年她在落霞苑养赡那段日子。
那个叫贺长安的少年日日陪着她,她从噩梦里醒过来,哭声惊动了他,他便急忙跑过来,把她抱在怀里,慌忙安抚着。
“我的奕儿怎么了?乖,梦里都是假的,乖啊,别哭了,饿不饿啊?可要吃些东西?”
他轻轻抚摸她的发丝,温柔的不像话。
她跟馋猫似的,一听吃的,不饿也点头。
他便会揉揉他的头发,勾唇浅笑道:“给你做牛肉面吧?”
她淌着泪水猛地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去给自己做牛肉面。
真希望一觉醒来,她还是哪个馋嘴的丫头,乖乖的等着心上人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喜欢吃面,却更爱心上人。
楼阁外,日光清冷寡淡,照在人身上像是结了一层霜。
“姐姐!”
南赎闻讯赶来,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站在门楹处手足无措。
奕儿侧眸去看南赎,破涕为笑道:“我谢谢你救了我……”
南赎喉结微动,他渐渐握紧拳头,质问:“我们三年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就为了好好活着,如今你就可以那么轻易就从跳下去吗?”
“不一样的,南赎你知道吗?时间越久我心里的痛就越深,被背叛、被伤害,就是从前再美好的事情,衬起站在也是漫荒凉,我现在就特别后悔,后悔三年前那一剑没直接就死了!”
南赎缓缓转身,面无表情。
良久他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从歌乐山你让赵卿卿嫁祸赵凌风,可后来却求逸城王放过赵凌风,就是为了挑起他们之间的仇恨,同时让赵凌风信任你,实际上,你只是想用顾杀门的力量去刺杀宇文贺……”
奕儿抬眸,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她勾唇,不可置否。
南赎失笑,冷声道:“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吗?孤身一人去冒险,你若死了,就给我留了一堆金银珠宝,你要我怎么活?”
奕儿咬唇,眼泪大滴大滴砸了下来,心里忍不住一阵绞痛。
她哽咽道:“我知道你就是顾无惑,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是你知道吗?我十一岁时怎么也不肯让你入府,你亲娘都是我杀聊,你难道就不恨我吗?
你明明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要在地牢里陪我?你知不知道你陪了一个仇人那么长时间?你对我越好,我就越难受越不能原谅自己……”
炉火通红,映着漆木地板,微微映出一大片红晕。
南赎指尖微颤,喉头一甜,嘴里就大口大口涌出鲜血。
他强行把血咽了回去,眼前阵阵眩晕。
恨?怎么可能会恨她?
那是她全世界最爱的姐姐啊,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重要的人,颠沛流离中唯一的牵挂啊……
良久,南赎声音嘶哑,背对着她道:“你不用觉得有多愧疚,顾龛也是我父亲,他对我好,而我却不能尽孝,自然想把恩情在你身上还一些,如此,而已。”
他六岁就开始一生颠沛流离的生活,半生迷茫,从来不知未来如何,下一步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可此时此刻,南赎却无比清醒自己要做什么。
他唇上带血,凉薄启唇道:“不过那只是在我不知道当年真相时,如今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奕儿微微失神,然后笑了一下,泪水无声而落。
当,南赎就不辞而别了。
毕竟陛下遇刺是大事,刺杀的人还都是顾杀门一等一的杀手。
赵凌风被押街头处斩时,看见人群中那个冷漠的少女。
他咬紧牙关,恨的心里泛起毒汁。
可更让他疑惑不解的是,为什么容奕儿要去刺杀圣上,如果只是为了栽赃他,那赵卿卿早就把罪名按到他身上了。
街巷口,狗头铡上血迹斑斑。
赵凌风被人强迫着趴在上面,他浑身擞的厉害。
他看见人群中那个一身水蓝色云袍的少女。她朝他粲然一笑,极尽讽刺。
赵凌风脑中忽然吹起狂风大浪,他以前跟顾无愁比马术输给了他,便偷偷趁人不注意,要把顾无愁的马射死。
可就在她偷偷拉开弓箭时,一个女孩张开双臂挡在了马前。
亦是一水蓝色裾群,灵眸含星。
赵凌风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孩就是顾无愁的妹妹,和顾无愁一同被称作顾家双璧的顾无忧。
她挡在马前,对他粲然一笑,极尽讽刺。
赵凌风讨厌极了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一根刺扎进来,怎么也拔不出来。
他突然张嘴怒吼,然而刚吼出第一个字,狗头铡“哐”的一声,应声而落!
死聊人,万事烟消人散。活着的人,最是难以释怀。
长安城最近大事颇多,足够让百姓议论上半年。
然而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人始料未及……
陛下突然取消了逸城王和容府二姐的婚事,反而赐婚了咯达尔族的落英郡主和逸城王。
也就是,即将和逸城王大婚的人从容奕儿变成了落英郡主。
夕阳西下,落日楼头。
奕儿总觉得有人暗暗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大街上,香车宝马,人来人往,她努力把步子迈的轻快些,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意断肠。
她清楚,自己这是被监视起来了,宇文贺既然都已经见过她了,不可能轻易放她走,但是她不明白宇文贺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按兵不动?
也不知道南赎跟他了什么。
想起南赎,奕儿深呼了几口气,心里淌血似的湿淋淋一片。
南赎临走前,对她,他再也不想见到她。
哦,对了,他还下辈子再也不要做她弟弟了……
奕儿在大街上悠来悠去,她生气的笑笑,自言自语道:“哼!你不想当我弟弟,那下辈子我当你爹!你干脆当我儿子算了!
你大爷的南赎,啊呸!我得喊你顾无惑,你你既然都陪着我那么长时间了,怎么突然就不辞而别了?你你那个脑子,可别再被人贩子卖了,到时候啊,他们再砍你一只手,哼!”
福安街,一路繁华,夕阳慵懒地靠在楼阁上,哗啦啦倾泻一地的金光。
奕儿双手背在身后,一脚深一脚浅,若是从身后看,还以为是谁家的活泼姑娘在跳大步呢。
她抬头,夕阳洒了她一身,迎光芒看去,整个世界都是金灿灿的。
奕儿碎碎念道:“顾无惑啊顾无惑,你还得感谢我呢,你得庆幸你当年没留在王府,否则东海满门丧尽,你以为你能有我的好运气?苟延残喘到现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