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潮汐海灵,悠然凉风习习。
亥时之初,奕儿游荡在海市里,眼尾还有未干的泪痕。
很难过,却又不知道为何就那么难过。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原因太多太杂,仔细算算,要絮絮叨叨上一大堆,显得她愈发矫情。
“师傅,能给我在竹骨牌上绘几朵桃花吗?”
少女买了缀红绸绳的竹骨牌,边问边递给海市上以卖画为生的老师傅。
老师傅接过二指宽的竹片,画笔蘸上粉墨,几笔勾勒出一朵朵栩栩如生的鲜艳桃花。
她颔首道谢,心翼翼地吹干粉墨。
海市的尽头,一棵高大繁茂的海松苍翠欲流,迎着海风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散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奕儿一手托竹骨牌,一手缓缓执笔题字。
师姐,此去一别,务必珍重。暗影奉上……
心里酸酸涩涩的,暗影头都不回的就走了,连珍重都不曾一声。
奕儿想着,他们在一起两年,离别总该圆满一些的,既然暗影不,那她便替他给自己一声珍重吧。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见那个山巅之上,孤孤单单的女孩。
那丫头,坐在秋千上,用脚荡起来,然后挥手跟她再见。
奕儿叹息,冥冥之中她隔着万水千山同雁归山的那五年,再见……
她的侧颜映着海上明月,盈白若璧,三千青丝随风蹁跹,烟紫色的裙摆似风中蝶,一吹一伏间勾勒出灵动的弧线。
身后是大海沧月,她双眸半阖,低头写字,似是上谪仙,美的如梦似幻。
宇文贺勾起唇角,东海真,走到哪里都能遇见。
只见那仙似的姑娘放了笔,缓缓走到海松旁边。
奕儿沉吟片刻,软声细言道:“要放到最最高的地方,才不会轻易被人摘下来。”
这棵海松相传活了百年,能通灵,人们大多喜欢把红绸绳竹骨牌系在木枝上,以祈福求愿。
但因着系的太多,每数个月都会有专门的人清理这些红绸绳竹骨牌。
但高处的往往就能幸免。
海月清丽。
潮汐随着海风轻盈拂面,清爽醉人。
奕儿环顾四周,瞅见一个同样在系红绸绳的公子。
这公子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只见他三下五除二就爬到海松很高的地方,把他的竹骨牌系在了枝桠上。
待他爬下来时,奕儿笑意盈盈,朝他颔首道:“公子身手敏捷,可否帮女子系于高处枝桠?女子这厢多谢公子。”
那公子一瞅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顿时乐意的不得了。
接过竹骨牌,笑嘻嘻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嘿嘿,偶遇佳人,缘分之至,敢问姑娘名讳?”
刚完,身前陡现黑影,他愣了愣,抬眸去看,一身黑衣的隽秀少年挡在了那姑娘跟前。
宇文贺一身纯黑色箭袖劲装,圆襟处,精致的暗金卷云纹,更显矜贵清傲。
他抬眸,冷若寒冰的气势硬生生把那人吓得一个激灵。
少年眉心紧蹙,推开了眼前壮硕的男子,缓缓冷冽道:“让你系个竹牌你就去系,哪来那么多废话?还想调戏我家姑娘不成?”
男子被吓得顿怂,心虚道:“你你你,我我……我这就去系!”
完,飞速爬到树上,生怕地下浑身冷厉的少年会盯上他似的。
奕儿愣了愣,随即欣喜若狂的平宇文贺身上。
“贺长安!我想死你了!”
宇文贺唇角微扬,被她曝后退了半步,然后迅速稳定身形。
怀里的姑娘温软可人,他隐隐能嗅到她脖颈上的芙蓉香气。
酣甜诱饶紧。
过了片刻,宇文贺压下唇角,把奕儿从身上扒拉下去。
他嫌弃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没点轻重吗?”
奕儿撅唇,手还勾在他的肩头,委屈巴巴道:“你这的是哪里话?我又没出阁,再我又不是抱别人。”
宇文贺握住她纤细嫩白的手腕,眯起狭长的凤眼道:“你这意思是,我们很熟吗?”
“当然!”奕儿抬头,双眸里含着星星,认真无比道
“虽不足半月,但我们经历过生死、落魄、一起吃过饭、一起坐过马车、同榻而眠过、看过东方朝霞、见过西方余晖、望过漫星辰,你还给我买过糖葫芦!
从海上相遇到画舫别离,再到今晚重逢,每一分每一刻都抵得过每一每一月,所以,我也和公子,认识很久了呢……”
宇文贺怔了怔,低头去看丫头若莲的容颜,秾丽而娇艳,如同夜色里带着露气的芙蕖。
一双灵眸里漫的星辰,望着他的目光满是爱恋。
宇文贺的心跳陡然就慢了半拍。
正要开口话,旁边海松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剑
“啊呀!”
那爬树系红绸的男人一个不心从树上摔了下来,裤子都被挂衩了好大一个口子。
宇文贺皱眉,伸手捂住奕儿的眼睛。
周围四处夜游人纷纷看过来,那男人拎着裤子,羞红了一张脸,慌不择路的往外跑。
奕儿扒开宇文贺的手,在后面大喊道:“公子!真是对不住啊!”
宇文贺摇头叹息,道:“我看着长的身形健硕,原来徒有一身肉啊……”
奕儿碎步跑过去,弯腰捡起自己的竹骨牌,回头嘟唇道:“你行你来啊!”
海夜清风明月。
少年一身的窄袖黑袍被风吹翩跹而舞,虽然姿容清傲俊俏,气势却十分肃杀冷峻。
这样绝美冷冽的少年自然引得旁边女子们纷纷侧目。
她们看到,明明一身矜贵冷漠的少年,瞥向海松下的女孩时,却满眼的温柔笑意。
啧啧,唉!
名花有主,采撷不得。
宇文贺挑眉,拿过她手里的红绸竹骨牌,勾唇道:“丫头片子,你可瞧好了……”
罢,足尖轻点,凌空一跃,凭虚御风就逆风而上。
看者皆惊,这轻功撩!
奕儿仰头,望向施展轻功的少年,双手做成喇叭喊道:“喂,你不准偷看我写了什么啊!”
宇文贺不屑,还以为这丫头是要让他心一点。
真是没良心啊……
半空中,漫星辰映衬下,他一身黑袍,立在海松最高的枝桠上俯瞰下头的丫头。
嘴角荡漾起一抹笑意,宇文贺抬眸去看上明月,然后伸手把红绸系在海松最高的地方。
红绸陪着翠色松柏,随风摇曳。
他施展轻功,缓缓而落,俊美飘逸恍若神仙。
奕儿痴痴地看着缓缓落在她跟前的谪仙少年,忍不住脸红。
心里好像一锅沸腾红豆,砰砰砰的冒着粉红泡泡。
偏生她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怎么也掩饰不了脸红。
宇文贺抱着双手,侧眸看她,认真道:“你的胭脂涂的是不是有点儿多呀?这会儿分外的红。”
奕儿:“……”
半晌,她低头忸怩道:“咱们在这都能遇见,是不是你特意来找我的啊?”
“你想多了,东海不比长安大,碰巧就遇见了而已。”
奕儿皱眉,渐渐松开揉作一团的云袖。
她垂眸,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声嘀咕道:“东海才不呢,我今在杨柳岸等了足足……”
顿了顿,奕儿不再下去,颇有些惆怅的望着潮汐。
宇文贺心头微颤,他知道她要的是,足足等了他一整也没有遇见他。
总归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转移话题道:“怎么半夜跑出来了?”
奕儿转身,嘟唇道:“我乐意。”
“你这般不安分的丫头,怕是嫁不出去的。”宇文贺调侃道。
奕儿冷哼,回怼道:“那你这般安分的公子,娶到媳妇了吗?”
“呵,本公子不婚娶,是因为那些庸脂俗粉,都入不得我的眼。”
奕儿翻了个白眼,却也腹诽不得。
她心想,虽是自恋了些,但这谪仙一般冷傲清雅的少年,也确实无人能相配。
“喂,不话了?词穷技短了?”宇文贺凑到她身旁,微微勾唇。
奕儿咬唇,突然心花怒放的问道:“那你觉得,我算不算庸脂俗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