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春节最后的欢愉依旧浓烈,刚出宫门,就听见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马蹄踏在雪里,红彤彤的炮竹纸屑比红梅花倒还热闹鲜活上几分。
宇文贺以前也住在宫外,总是会在大年三十到初一的那一整个夜里听见到处都是爆竹声,然后就是破五那。
他隐约记得母亲病死的那,就是鞭炮声齐鸣的一个夜里。
宇文贺忽而又想起来在东海时,奕儿你千万别离开我,我真的太害怕太害怕孤独和离别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刀一刀的凌迟,任何的离别都是一种背叛!我宁愿去死,也不想曾经一起朝朝暮暮欢声笑语的人弃我而去……
宇文贺其实一直不明白,害怕孤独的人往往是经历了太多欢闹美好的人,那些自幼孤独的、茕茕孑立的,从来不会害怕孤独,因为那些人本身就不曾拥有过。
可偏偏上又给了宇文贺一些希望,让他有幸邂逅相逢了最美丽的星辰,故而他穷极一生、费尽心思也想把那颗星星摘下了,藏起来……
容得意“砰砰砰”的拍门,隔着房门矫揉造作道:“奕儿仙女你知不知道仙女也是要多沾染沾染凡尘的烟火的,否则就太冷冷清清凄凄了呢!你快别睡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跟哥哥出来玩!这个时候哪有仙女睡觉的?”
橘霜阁里,奕儿用棉被蒙着头,被容得意硬生生吵醒愈发心神不宁。
容得意见里面的人没反应,便继续作妖道:“仙女外面桃花开了呢!芙蓉花也开了呢!桂花也开了呢!五彩缤纷姹紫嫣红,快出来啊别睡了哦,出来陪哥哥赏花哦!”
奕儿咬牙,彻底听不下去了,抄起旁边的玉枝绕颈瓷杯,朝门外的人影狠狠一掷!
一阵声响,瓷杯骨碌碌的滚在地上。
容得意吸了一口凉气,拍了拍心口,苦瓜一样脸,心道:元和公公可真是会分配任务啊……
传信儿,让他务必把昭阳公主带出容府一会儿,陛下就看一眼就走。
积雪把庭院照的很亮,梅花幽幽泛着香味,容得意掐了一朵,咋舌声感叹道:“不仅细思甚恐啊!元和公公传信儿倒是极快极快,陛下就偷偷看一眼也极短极短,明明好像十分容易的事,咯咯!
谁考虑过务必把人带出来有多难啊?感情这任务的核心全让爷我扛了,本官甚是不易啊……”
奕儿掀开被子,随即捋了捋墨发,秀眉紧蹙道:“容得意你今晚磕药过了量?!还是这过年肉吃多了,让猪油给蒙了脑子?”
“哎呀呀,”容得意跺脚,百般讨好道,“人家就是想带你出去看看窗外好风景嘛!”
“算了算了,容得意你今晚要是去纵春楼,一切的花销我请行了吧?滚!”
“啊呀呀!奕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哥哥岂是那种只知道花前月下、爱喝嫖赌的人?我是怕你闷的慌,我是在关心你啊……”
容得意朝掌心哈气,搓了搓手,心想着等完成了任务,今晚不睡了也要去纵春楼玩它个通宵!
“奕儿奕儿,你真的不陪我出去玩吗?你不陪我出去,我就一直在橘霜阁嚷嚷哈!”
过了一会儿后,奕儿拧着好看的眉毛,披头散发的推开门。
容得意正对着她,比他矮上一头的女孩,巴掌大的脸瓷白瓷白。
容府门前的长街上,容得意落上锁,奕儿睡眼朦胧的把钥匙塞在兔毛斗篷里,靴子踩在雪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你你何必呢?亥时过半了,丫鬟奴才们都歇下了。”奕儿揉了揉墨发,倦倦的。
“嘿嘿,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嘛。”容得意引着她往前面走。
“是吗?”奕儿揉眼,淡淡道,“我连二十岁都活不到,你跟什么九十九?”
满街红灯笼,一地落雪白,容得意愣了愣,心中生疑。
然后挑眉道:“你不会又想不开了吧?哎吆吆,怪吓饶,我每都得问你是不是又要自杀?你又要怎么自杀?你明会不会自杀?”
奕儿把眼睛揉的有些发红,听着容得意这戏谑的话,突然笑了一下,然后道:“你闭嘴吧!我活的好好的,死也不想在冬死啊。”
“姑娘家家的,什么死不死的呀?晦气,走走走,前面溜达去!”容得意抬眸,心里莫名伤福
街上稀稀落落的人,大多都是耐不住寂寞的孩儿们,三五成群,嬉戏闹闹。
奕儿环顾四周,还没有开市,商户都门着门,但是门楹上都贴了烫金红纸的春联。
有的还贴了门神、挂了桃符,迎春牌儿。药铺门前还有一些“屠苏袋”:布袋装入中药材屠苏,再用五色线扎成“四金鱼同心结子”“百事吉结子”,送给老顾客之宅第,将屠苏袋悬挂在门额上,可以“辟邪气”。
他们漫无目的朝前走着,奕儿瞅见有一户人家的楼阁上挂着精致鲜艳的诗牌绢灯。
她突然停下步子,指着那灯:“我们也去买一盏吧,前面有卖灯和杂耍的。”
容得意掏了掏耳朵,耸肩道:“买什么灯啊?大街上到处都是灯,那大晚上的又没人瞅见,你随便偷一盏不就好了吗?”
奕儿抬眸,听的灵光一闪,凑近道:“真的可以吗?”
容得意愣了愣,心里想着奕儿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见容得意顿着,奕儿便以为他是默认了。
“喂喂喂,我就是……”
容得意话还没完,奕儿忽然踮起脚,伸手拔了容得意的发簪,仅二指夹着,翩然一个旋身,瞄准那楼阁上的灯“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三千青丝随着她的动作轻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容得意目瞪口呆。
那诗牌绢灯晃了几下,便往下坠,奕儿兴奋起来,急忙跑过去接,扑在雪地里,双手堪堪接过灯笼。
她抱着诗牌绢灯,开心的不得了,容得意摸了摸自己的发冠,看着她笑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酸。
“容得意你看,是不是特别像南赎做的那种灯笼,上面还写祝福的诗。”
奕儿回眸,笑意层层叠叠绽放,她指着诗牌绢灯招呼容得意过来看。
冬风寒夜难化的雪,容得意听见南赎的名字,心里突然狠狠一疼。
紧接着,他又若无其事的笑一下,摊手去扶奕儿,道:“走吧走吧,东西偷着了赶紧逃逸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