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咕咕了半晌,元夕到底没有将心里的埋怨全部说出口:“反正就是为了找你,我前前后后搜集了不少消息。但如今想来,大约就是你故意透露给我的那些。实质的门道我是一条也没摸对。这一回,我能找着你,大约也是因为你自己想通了吧。”
元夕看的通透,不觉得这样的事情算得什么可以计较的,坦然道:“我与你一早相识,但比起情谊自然是远不及凌战,你与他对话没有刻意避着我的时候我就觉着奇怪,更何况你早上与我说的那些话。毕竟这些东西,关系重大,你若不说,旁人怕是几辈子都摸不着那边儿。”
他转了身子,借着烛光认真的看向言书:“玉璃,有什么话,你直接说。这些年,我查过你,你自然也查过我。以七宝阁的力量,再加上你手中的墨轻骑,只怕你对我的过往,比我自己都清楚。你若不信我,自然不会放任我留在你身边。我与你身边那些用计留下的人不同,我的背后没有仰仗,与任何势力都没有牵扯,所以,你放心。”
你放心,这三个字,出口何其轻松,但真正要做到,有谈何容易。
言书不愿与他纠缠这个:“你说得对,这些年,你一直在调查我这件事,我一早就知道,确实也布置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线索去混淆视听。起初不过是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聊,所以一心逗着你玩。但时日久了,有些心思也就不一样了。”
人心这种东西,非得时间才能鉴定,元夕执着的寻了自己那么多年,屡屡碰壁却从没想过放弃,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性。要说起来,也算是一种本事。
言归正传,他指了指湖中十来尊铜棺道:“那丧生的十余口人,都是李姓,说是言家后人但也不过旁支罢了,与言家也没什么关系。”
“李家与言子游没关系这层我是懂了,但你家与言子游的关系呢?当年李家的人是为了什么死的,玉璃,只怕你一早派人去查过吧。”虞城的事,元夕记得不清楚细节,可他也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我家?”言书笑了笑:“你说言家吗?自然是有关系的。这一层也不用我去查,这棺椁,本就是我与阿爹一起沉的。铜铁浇筑,没有一丝缝隙。”
这正是元夕奇怪的点:“你们要将李家的人藏在言家的祠堂,难道不是因为想善待那些为你们言家守墓的人吗?据我所知,在中原,丧葬是极为严肃的事情。可你们这做法,似乎,瞧不出来半点恭敬。”
“人死灯灭,恭不恭敬的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瞧的。李家一门都在那场祸事中死绝了,谁还在乎这个。况且,有些时候,看似不恭敬的事儿,或者才是留了最大的体面。”
他这话说的含糊,元夕还想追问,却不想湖底传来巨大的动静。
帮着铁链的铜棺,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颤抖着散发出一连串的气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这铜铁的禁锢下破壁而出。
“……”元夕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疑问,半晌才道:“这里面的人,还活着?”
这话问的荒谬,元夕自己也知道,可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这现象。
虽是隔着东西,可这琉璃板清澈至极,湖水也没什么杂质,在夜明珠和烛火的照耀下,元夕还是能轻易分辩这附近并没有能造成这动静的外物。
言书道:“并不算活着,至少,作为人的那部分已经彻底死了。如果说澧朝是经历了几百年的上古皇朝,那么言家,或者就是存在上千年的悠远所在了。”
这不奇怪,如果说,言家与言子游确实有关系的话,那就是从春秋延续至今了。
元夕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如果说,李家不是言家改名换姓之后的外戚,你们言家才是的话……”他闭了嘴,不可思议的看着言书,将剩下的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李家会被灭口,或者只因为旁人觉得他们是言子游的后人,掌握着这近千年来的所发生的一切密事。
不说旁的,只秦皇那一代,就有多少不便为人知的辛密。隐入骊山的空皇陵,伴随着秦始皇同眠的长生术,以及那无法计数的宝藏……不管那一样,都足够叫人趋之若鹜的疯狂,言子游随着孔子周游列国,出入皇宫,能知晓其中辛密也不足为奇。
言书瞧他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你大约也想到了,李家不过是言家散布在外的一道幌子,真正的言子游后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名换姓。光明正大的在这世上存活了千年。”
“如今是李家,再往前或者有赵家,有孙家,言子游有数不清的外戚,但真正的本家,只有言家这一个。”
“当初,你奉命刺杀李家,求得就是其中一桩辛密。而会失败,也不是因为你自身本事不济。元夕,你该知道,在这世上,但凡能活的久远的,总会有一些旁人不知晓的本事傍身。可本事这种东西,有利总会有弊,这被封存入棺的结局,就是这本事的害处。”
至于是什么本事,言书却没有细说,只是愣愣的瞧着湖底,像是在出神。
“只是……”元夕疑惑:“如果作为言家子弟是那么危险的一件事情,为什么不干脆消失?在第一批替死的外戚被害后就干干脆脆的消失,岂不是比如今这样好很多?”湖底密密麻麻的棺椁,昭示着一次又一次无谓的杀戮。
言书道:“或者只是因为祖先的墓需要人来看顾吧。”
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填上一代又一代无辜人的性命,这样的牺牲,到底是无畏还是愚蠢?
言书不知道。
“这话也有道理。”元夕倒比言书通透,对这理由似乎也很能接受,但还是有疑虑:“既然李家被灭了满门,那如今的墓是由谁在守着?难不成,你是想让我帮你守墓?”
除却无聊些,这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事,若是言书开口,他自然是要去的。
谁知言书听了他这话,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笑话一般,怔怔的瞧他:“我要你来,自然不会为了这种事。只不过,也确实有事要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