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国皇帝,察察儿左渡,那是出了名的温和礼让,对下平顺,怎么会借着靖朝出事的当口就贸然发动了袭击。
言书初闻这话的反应便是祁国丞相不安分,撺掇着皇帝起了这主意,直到雍亲王领命去打这场战事。
谢韵不是顾忌凌家在军武上头的影响,而是不愿凌老将军去掺和这事引起两国真正的嫌隙。
当初圣祖爷亲自带兵,将祁国休整的几十年缓不过气来,当时冲在最前头最叫人闻风丧胆的正是凌肃。
而在后头出谋划策,奇招频出,逗弄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便是后来历经三朝始终不倒的太傅,向安。
如今,谢韵自提此局,既能除了向安,又能限制凌肃,这样的交易,不管是给了谁,大约都是乐见其成的,更何况,在那之后,徒然认个战败,还能顺势将雍亲王的掌上明珠带回去做了继后。
这样一来,两国的和稳关系就会更加持久,再加上互市条款的补充和签订,对祁国来说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硬说害处的话,大约就是在战场上无辜且死的毫无意义的那群士兵了。
都以为那是为国尽忠,坦然赴死,谁知从头到尾不过一场利用,连死都死的没有价值。
尖锐,言书的话像是一把刀,毫不留情的戳中谢韵最敏感的内里,几乎能当场迸出血来。
隐忍这件事,并非言书擅长,他也同样在行,因此,哪怕拽紧了拳头,也依然会丝毫不漏的藏在袖子里头。
言书知他心性,可既开了口,就断然没有往回缩的道理。
“为了除去向安,你我费心布置了两年,在那之前,先皇给你埋了多少明桩暗桩,甚至连拔出太傅一党后备用的人选也都给你准备好了。上回除国舅,我们也知道那是操之过急了,可是,那时你有你的原因,便是事后我为你承责,却也无可厚非。只是,万事可一不可二。小时候你犯错,或是陪读或是身边近侍,总有人会出来替你挨了责罚,可青文,你不可能一直是孩子。”
“你恨向安,却不能否认,在先帝驾崩后是他一直在你身后扶持你,对了错了,他都会给你标杆。绕是他处事像个奸臣,可你不能否认,在很多事上,他更像是你正身的镜子。规行矩步,为的只是不叫你出这个世俗的圈子。现在,他如你所愿的走了,可你呢,你做的那些事儿,还是你最初期待的君临天下时该有的样子吗?”
字字锥心,谢韵沉了音量低语道“言玉璃,你这样有恃无恐,是真觉得我不敢杀了你吗?”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屋子里许是用了冰,骤冷骤热的气压下,发出了哔哔啵啵的爆裂声。
就连守在外面耳力极佳的两人都像是受了波及一般,生生打了个寒噤,反而是殿内的言书没有知觉。
过分俊美的脸上,寒冰似的浮现了几丝单薄的笑意,道“怎么,青文,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怕死的一个人吗?”
自然不是。
谢韵苦笑,这两年,言书为自己赴死也不是一两回了,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认知。
默了半晌,谢韵道“玉璃,我不是找你来与我吵架的。”
失了才刚的愤怒和压迫,卸了装饰的谢韵像是脱力一般,面上是暗影都压不住的憔悴。
战已经打了,要除的人已经除了,互市也是势在必行的举措,平宁远嫁,两国短期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旁人看来,似乎一切都在谢韵的计划之内,无波无澜的进行着。
可偏偏,只是面上罢了。
这样的举措过后,谢韵等于亲手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敌国的手里,如果将来哪一天,两国又起了纷争,这会成为靖朝致命的点。
言书看他这样,心觉不妙,皱着眉头去看他“看来这回的事儿竟是比我是你小叔叔还要叫人难以处理,是吗?”
谢韵想了又想,终是下了决定道“我需要你去祁国一趟,不止你,还有从七宝阁撤下来的那些暗桩。如今靖朝的网眼已经由朝廷接手,冀州一行虽然你们折损过半,可余下那些想要挖一件足以拿捏的秘闻,以你的能力来看应该不算太难。”
果然呢
言书叹了口气,道“你便是要做局,也不该留了把柄在人身上。”
一语中的,谢韵才刚的傲气散了个一干二净,耷拉着脑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小叔叔,你会帮我吧。”
论年纪言书还比他小了几岁,可论辈分,可不就是叔叔了吗。
想想往日里谢韵在向安面前的乖巧模样,不知为何,一股凉嗖嗖的气息从下往上狠狠灌溉进了他的心里。
只是,眼下也不是拒绝胆寒的时候。
还是那句话,为君王者,自然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有一样不能用来做筏子,那就是民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往今来的俗话,自有他存在的道理。
当初在冀州,最要命也最叫言书顾虑的不就是这所谓人心吗。
小心翼翼的顾着所有人的情绪,不就是因为怕一个不周到叫百姓以为皇家不重视他们,给谢韵捅了娄子。
败一个口碑或者只是一瞬,竖一个口碑却是要日积月累
言书苦笑一声,道“不论我作何选择,说到底你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自然是不得不死。如果你希望我去,说一声便是,何必扯上凌战。”
如果谢韵能一直拿捏着帝王的腔调,或者硬性命令他应该如何,也许言书反而会因为凌家的事儿滋生更多反骨,硬碰硬的毁了他的打算,可一句小叔叔,半个服软的状态,言书便是想心硬也硬不起来。
虽是如此,可他也不是傻子,若是从前隔阂没有摆在台面的时候,他还会毫无保留的去付出去争取,可如今谢韵做事,已经把情感充作筹码在利用了,若还一味相信,下一次毁得也许就不是自己了。
“皇上既有命令,我自当倾尽全力。可你也该知道,我是商人不是圣。你该比谁都清楚,在我这儿,原也有不可触碰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