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我来啦!”
人未见,先闻声,一记飘扬又轻浮的浪子之声,从房门外一丈远的地方传入房间之中。
不用猜了,来人必是柳清琼。
柳清琼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拎着两包卤味,闲散无比地走了过来。
房门大开,屋内还没来得及燃灯,柳清琼一见阵仗不对头,立刻猫着身子警惕起来。
他慢慢朝屋内挪动着步子,一边谨慎地轻轻喊了声:“小鱼儿,你在哪?”
江临愿此时正站在那扇木门的后侧,柳清琼的怂样儿被瞧个一清二楚,恶作剧般对着柳清琼的屁股踹了一脚。
柳清琼“哎哟”一声,踉跄着往地面上扑去,好在他反应足够机灵,迅疾翻了个身坐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道:
“谁!是谁敢偷袭本仙君!”
江临愿冷哼道:“你还有闲心吃呢。”
柳清琼定睛一看,“嘿,江临愿?你何时回来的?”
柳清琼喜出望外,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连忙拍打着玄色衣袍上的浮灰,腰间那大如雀卵的白玉温润生辉,贵气逼人。
江临愿不再废言,瞥了他一眼,催送灵力,屋内桌案上的三五根灯芯噌地被点燃,皎洁的月光沿着房门边缘铺满地面,慢慢渗进那暗金色的烛光里,此景莫名和谐。
“别躲着了。”又是这种淡漠的语气,又是这种熟悉的声音。
小鱼缩在柜子里辨出二人正是江临愿和柳清琼,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急之下连滚带爬从衣橱里掉了出来,正恰跪拜在这“黑白无常”二位仙君面前,行了个大礼,惹得柳清琼噗嗤一声笑。
小鱼自知闹了笑话,顺势一倒,趴在了地上,憋着胀红的脸蛋儿不肯起,五体投地,可爱的紧。
“哎哟,我的小鱼儿啊,”柳清琼快步上前将小鱼拖起,“你这次可得多谢谢人家临愿,她要是再晚来一步,我俩就阴阳相隔,无缘再见啦,拜一拜,应该的!”
小鱼儿赌气似的,不再说话。
“柳清琼,几日未见,你心又宽了不少,此处危机四伏,不宜久留,莫再闲聊。”临愿扫了二人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江临愿本想责怪柳清琼几句,但他又没有酿成大错,一时还揪不住他的小辫子。
柳清琼甩了甩头发,拉起小鱼的手,挎上床边的包袱,跟随在江临愿身后,夺门而出。
是夜,宛如银色绸缎的月光挂在枝梢,子规啼鸣,伴着山涧里潺潺不息的水声。
身临其幻境,小鱼突觉身心舒畅无比,惊险的一幕刚刚撤下,慌乱的余悸被溪水涮了个干净,柳清琼买回来的两包凤爪,很快便一扫而光。
“江临愿,我们现在直接去那国师的老巢吧!”
江临愿冷冷道:“不然呢?继续留在圣灯山闲逛?”
“哎呀,你不要生气啦,我今晚也不是故意离开的。”柳清琼偷偷去瞄江临愿的脸色。
江临愿斩钉截铁给出结论:“那便是你有意离开的。”
“冤枉冤枉,小鱼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柳清琼见解释不清,晃了晃走路都能快睡着的小鱼儿。
“唉,你可真是除了吃就是睡。”柳清琼抱怨道,“你倒是给江临愿解释解释啊,还不是你非要我去给你买吃食?”
江临愿闻言一阵无语,“你居然怪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她!”柳清琼还要犟嘴,对上江临愿杀气满满的眼神,慌忙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忍住了一番牢骚。
江临愿也懒得再理会他,蹲下身,拉住半迷糊的小鱼儿,打横将其抱起,担心小鱼儿摔了跟头。
“要不我来吧,这半个多月,我都背习惯了!”柳清琼拍拍肩膀,示意江临愿将小鱼儿放上来。
江临愿虽一脸的质疑,但还是照做了。
小鱼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下子耷拉在柳清琼后背上,她瘦瘦小小的,到显得柳清琼身材拔俊,结实的很。他平时喜花爱鸟,没个正形,此刻却异样的稳重。
江临愿走在二人身后,似是想发表一些不满的意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本打算御剑飞行,不出半刻钟三人便可立身于圣灯山山脚下,但如现在这般,悠哉悠哉,漫步于山野,也挺乐在其中。
紧绷的神经弦在这蝉鸣蛙叫中,一松再松,她压住自己的心跳声,表情似乎也变的柔和了一些。
“江临愿,你这半个多月都忙什么去了?”
“回天庭处理点儿事。”
此刻的江临愿,特别想询问柳清琼五千年那一夜发生了何事,他究竟是因何缘故一蹶不振,她一直不明白在最后那场神魔大战中,他柳清琼为何要失约。
回想当年他们二位副将在战乱中并肩作战力挽狂澜,意满志得的模样,江临愿便觉心酸。
她以为,那时的柳清琼是快乐的。
至少,正履行彼此曾在逍遥山上立下的誓言。
但嫦娥仙子却在堕仙道给了她一个答案,嫦娥仙子挣开自己的手坠落下去,煞气似利刃般穿透她的身体时,那张脸分明如往常一样的淡漠平静。
那是何等的厌恶,才会不畏惧生死?
江临愿心头一紧,装作闲聊,问道:“这次蜀国妖祟剿灭后,你有什么其他打算吗?”
柳清琼边朝前走,边回道:“天庭都派你这尊战神下来了,我起码也能升个一官半职的吧?只要不让我再做土地君就好。”
江临愿半调侃道:“我瞧你这五千年土地君做得也蛮有耐心的呀。”
“饶了我吧!整天呆在那荒漠里,我这一身华服都没地儿去显摆。”
听到这种求升职的理由,江临愿恨不得一记玄风掌劈死柳清琼。
“你可真是最华而不实的神仙。”
“谁稀得做这个神仙?天规一摞接一摞,烦都烦死了。”
江临愿看着柳清琼的背影,沉声道:“原来,只有我做神仙是快乐的,不是我们。”
柳清琼的步子顿了顿,侧身回首,他浅散的笑容是秋景萧瑟中一抹飘零的荧光。
“江临愿,你在乱想些什么?什么不快乐?”
“没什么,见你如今还愿意为自己的前途付诸努力,也算可喜可贺。”
“你千万别再讽刺我了,我是浪得一日算一日,我不过是在边漠读话本子时,悟出一个道理罢了。”
“你能学到什么人生至理?”
“嘿嘿,那便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乃人生极乐也。”
江临愿冷哼道:“乌七八糟。”
“娶妻这件事太遥远了,升官发财比较容易,到时候我就能买更多的新衣服啦!”
江临愿正色道:“你当初在逍遥山对月起誓,说的可不是这些。”
柳清琼闻言,身形一晃,不知是不是被小石子绊了一跤。
良久,柳清琼都未答话,他的双腿仿佛突然被抽走了力量,僵直地挪动着。
月色微凉,二人心事重重,唯有小鱼儿依旧睡得安稳。
圣灯山的山形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山脚下的哨兵正在轮班换岗,铠甲刀戟的摩擦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