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商丘。
重耳一行戎达簇已有月余,宋公兹甫好吃好喝招待着,却绝口不提出兵相助之事,这两日甚至连面都不愿意再露,有何吩咐也是让官驿的驿丞代为传达。
“国君近来身体抱恙,实在是不方便接见诸位,还请先生们勿要怪罪。”
“我等流落至此,多亏宋公收留,而今宋公贵体欠安,我等可否入宫探望一番,也好聊表心意。”
“诸位不必麻烦了,下官先行告退。”
驿丞不给众人留有商讨的余地,话音刚落便拱手告退,狐偃抬手想要阻拦,终究没能张得开口,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难道我等真的来错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宋国已经从泓水之战的挫败中恢复过来,但看宋公的态度,依然还是存着休养生息的心思。”
先轸面露挫败,此事怪他思虑不周,齐公身体每况愈下,指不定哪日便会驾鹤西去,齐国国力虽盛,但齐公无力理会国事,五名公子又各怀鬼胎,霸主的地位已经形同虚设,各国均在趁此机会扩张势力,只待齐公病故便兴兵争霸,按理宋国作为与秦楚实力相当的诸侯国,不应该错过如此良机,众人这才打算前来宋国寻求庇护,可惜任凭他们费尽口舌,宋公兹甫却依然没有丝毫与晋国为敌的意愿。
“齐国易牙当道,宋国无意相助,诸位先生,我等还能去往何处?”早知今日,当年还不如死在狄国,念及于此,重耳身心俱疲,不由生出了几分退意:“不如我们返回狄国吧,虽然复位无望,却也总好过在外流亡。”
狐偃闻言大怒,厉声呵斥道:“公子忘记晋国的百姓与战死的英魂了吗?你若现在打退堂鼓,老夫宁愿背负以下犯上的骂名在此将你斩杀,也不愿让你在史册中被后人记载为胸无大志、贪生怕死之辈!”
重耳没有想到舅父反应如此剧烈,讷讷的不出话来,众人知晓按照狐偃的性格,当真能够做得出此事,急忙横在二人中间,打圆场道:“公子不是那个意思,狐兄消消气,咱们再想办法便是。”
“事在人为,公子切不可轻言放弃啊。”狐偃心情烦闷,抬眼看向窗外,只见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从官驿前经过,尚未来得及细看便消失在人流之中,不由自语道:“奇怪,他为何会来到商丘,莫非是老夫眼花?”
赵衰正在规劝重耳,听到狐偃自语,转头问道:“狐兄方才什么?谁来商丘了?”
“没事,是老夫看岔了。”
商丘作为宋国国都,繁华程度虽然稍逊郢都,但却别具一番风情,城内商业气息浓厚,大街巷中不乏背着担子四处叫卖的货郎,王封看得兴起,却不敢耽误正事,脚步不停直奔相府。
卫老爷子等人目前隐居在姬楚村中,陈丙也已经拜楚老为师,王封再无后顾之忧,与楚老商议过后决定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于是携带着两封信件来到商丘,意欲拜访左相目夷。
目夷乃是宋桓公庶长子,宋公兹甫同父异母的兄长,宋桓公病危之时,兹甫曾请求将太子之位让贤于庶兄目夷,目夷听后,为了强迫兹甫即位,遂孤身出逃至卫国,孰料路上遭遇山贼,多亏领兵经过的卫忠出手相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宋桓公去世后,兹甫继承爵位,四方打听到目夷的下落,特地派人请其回国,并册封为左相,主管宋国军政大权,目夷身居高位,却未曾忘记当年的救命之恩,与卫忠仍保持着联系,二人常有书信往来,王封怀中的第一封信便是卫忠所书。
另外一封推荐信则出自稷下学宫,由学宫祭酒孟轲孟夫子亲自撰写,王封虽然已经从稷下学宫退学,但毕竟有一段渊源,孟轲并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其一把。
获得稷下学宫的推荐信在计划之中,卫忠与目夷的交情则完全是意外之喜,有这两封信件傍身,王封底气十足。
“公子,相国大人邀您入府叙话。”
相府管事是一名中年人,话间有意无意地偷偷打量着王封,想不明白面前的这位年轻人有何过人之处,竟会让相国大人迫不及待地与之相见。
目夷的府邸远超相国规格,是王宫别院也不为过,听是宋公兹甫执意如此修建,王封跟随管事步行半柱香的功夫,才到达府内主殿。
“王封友快快请坐,镇南,你去吩咐后厨速备酒宴。”
目夷是一名相貌敦厚的男子,长相只能算作一般,但同处一室却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王封执晚辈礼问候完毕,依言落座于下手。
“听闻卫国剧变,卫大哥也因此落难,我急在心里却无法班师救援,甚是煎熬,眼下知晓卫大哥已经脱离了泥沼,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相国大人身居要职,牵一发而动全身,晚辈启程之前,城主大人特意嘱咐晚辈当面转述,您的心意他都明白,也十分欣喜您并没有意气用事,切莫因此自责。”
卫忠比目夷年长十岁,二人亦师亦友,得知卫忠身陷牢狱,目夷曾动过率兵征讨卫国的心思,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此事并未与他人,但卫忠却已经猜到,目夷心下感动,慨然道:“知我懂我者,卫大哥也。”
长辈之事不便评析,王封端坐一旁笑而不语,目夷感慨完之后取过桌上的信件,犹豫了片刻出言道:“信中公子有意成为相府门客,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如实相告。”
“相国大人只管发问便是。”
“世人皆知,稷下学宫乃是诸国至高学府,只要学成,谋求一国大夫的职位并非难事,公子为何舍近求远,放着大好的前程不顾,却要来我这相府做一名不起眼的门客?”
王封故作沉吟,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先生认为,今日之时局与四年后是否相同?”
“时局时局,的便是眼下的局面,四年之后自然大不相同。”目夷不知王封此言作何用意,疑惑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