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气氛愈发紧张,烛之武与目夷却皆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自斟自酌喝得起兴。
众人心中清楚,率先开口的一方势必会在此事上落入被动,而若两人皆不松口,便只能靠重耳抑或是王封出言打破僵局。
见重耳好整以暇地品尝起面前饭菜,王封暗叹一口气正欲开口,房间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目夷与烛之武身形同时一松,目光相对的刹那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惺惺相惜之意。
二人收回目光调整过坐姿,烛之武轻咳一声开口道:“请进。”
“见过相国大人,见过诸位先生。”一道肥硕的身影挤进房间,温欢手中托着一口三足两耳鼎欠身施礼道:“打扰了诸位雅兴甚是罪过,现在河鲜正是肥美的时候,刚巧手下人从沐湖中捕捞了一些,温欢便吩咐后厨赶紧趁新鲜烹制了,请诸位先生品尝。”
“唔?我等竟有如此口福,快快呈上来。”目夷将面前的碟子摆好,笑着向众人介绍道:“在美食这一道上,温欢若称第二,商丘城内便无人敢称第一,今日我等定要好好尝一尝这河鲜。”
“相国大人太抬举温欢了,温欢不过是馋嘴而已,诸位且请慢用,温欢便不打扰诸位了。”
温欢进献完河鲜便识趣的告辞退下,自有侍者将河鲜分于众人。
河鲜数量显然是算计过的,盏茶功夫过后,每张桌案之上皆多了六只田螺、一个河蚌、四只竹筒虾以及一只拆分开的河蟹,河鲜只经白水煮制未放佐料,尝起来有股子泥腥气,王封并未觉得有多么美味,其余诸裙是吃得津津有味。
“温欢有心了,这河鲜果然肥美,夫子与重耳公子可还满意?”
见重耳颔首微笑,烛之武亦是点头称赞道:“楚地多湖泽,河鲜老夫在郢都也吃过不少,但与这沐湖中的相比,似乎少了几分鲜美。”
王封也曾在郢都吃过河鲜,与今日所食几乎品尝不出任何差别,也不知晓烛之武夫子何来如此灵敏的味觉。
目夷听闻此言却甚是受用,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沐湖名为湖,实际上是由十几股泉眼喷涌而成,湖内多暗流,河鲜滋味远胜别处,却也难以捕捞,今日这一鼎之食恐怕让温欢花费了不少心思。”
重耳与烛之武连连拱手称谢,目夷笑着摆摆手道:“远来是客,多花费些心思也是应该的,可怜这些河物在湖中游来游去,自觉水势复杂不会被捕捞而起,却终究逃不过有心之饶网罗,二位是也不是?”
重耳举杯之手顿了一顿,烛之武却仿佛没有听懂其中深意,面色如常地辩驳道:“相国大人所言极是,但依老夫看来,河物变为鼎中之食并非由于不够警惕,只是自身力量太弱,倘若河物有覆舟弄水之力,成为食物的便是捕鱼之人了。”
“夫子所言亦有道理,然河物终究不会有覆舟弄水之力,若想逃脱渔夫罗网只能依靠外力。”
“非也非也。”烛之武摇了摇头,轻酌一口美酒,悠然道:“寻常河物自然没有覆舟弄水之力,但造化神奇,老夫曾于楚地湖泽中偶遇异兽,此兽背覆鳞甲形似蜥蜴,有吞云吐雾之能,巨嘴一合便可碎船裂舟,当地渔人称其猪婆龙,捕鱼之时皆绕而避之,相国大人认为此兽可需惧怕渔人?”
“若此兽当真有如此威能,的确无需惧怕渔人。”目夷自然不信,只当猪婆龙是烛之武从志怪传奇中杜撰而出,直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未能亲眼目睹如此异兽,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待相国大人日后驾临楚地,老夫必当带相国大人去湖泽找寻。”烛之武爽朗地笑了两声,话锋一转,举杯向目夷敬酒道:“楚地异兽今日不可得见,但临行前楚王特意派遣一名楚地勇士尾随护佑,不如老夫将其唤来,为诸位献艺助兴?”
“有酒无艺不精神,既然夫子提议,那便恭敬不如从命,重耳公子认为呢?”
重耳淡然一笑,拱手道:“客随主便,在下都听相国大饶。”
烛之武挥手招来侍从,声叮嘱了两句,侍从躬身退下,过不多时带着一名大汉回到房间。
“卑职养由基,见过诸位大人。”
养由基俯身施礼,背后的一把巨弓十分夺目,目夷面色顿时凝重几分,向手下人吩咐道:“来人,给养将军看座。”
孰料养由基并不领情,瓮声瓮气地拒绝道:“卑职不过是一介随从,当不起将军之称,更无资格与诸位大人同席而坐,多谢相国大人抬举。”
目夷也不勉强,视线落在巨弓之上,笑道:“如此良弓必然不是摆设,养先生技艺可与此有关?”
“相国大人慧眼,养先生自幼善射,双手能接四方箭,两臂可开千斤弓,楚王御口亲赐神箭手之名号,老夫将其唤来正是想以箭艺助兴。”
烛之武起身为养由基斟了一杯酒,养由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取弓肃立:“卑职是粗人,除了箭术勉强能够拿得上台面,其余诸事别无所长,相国大人若不嫌此艺粗鄙,还请赐箭。”
看来烛之武今日亦是有备而来,出兵入楚之事只怕难以如愿,目夷暗叹一声,开口道:“来人,为养先生取箭!”
侍从领命而去,接连取过三种箭矢皆被养由基以太轻为由否决,最后索性取来铸铁之箭,养由基掂拎分量,勉强应下。
“屋内狭,请相国大人准允卑职开窗献艺。”
目夷不明所以,抬手示意其请便,养由基抱拳谢过,走到窗边凝望片刻,指着远处道:“在下这一箭将射落陈府灯笼,并射穿府前杨树,陈府若怪罪起来,还望相国大人海涵。”
众人皆已走到窗边,目夷极目望去,只见陈府远在百步开外,悬挂灯笼的绳索更是细不可见,震惊之余不由升起几分好奇:“养先生只管射箭,陈府若怪罪自有老夫处理。”
“多谢相国大人。”
话音刚落,养由基手上发力,九石之弓张如满月,铁箭离弦而出,没于夜色不见踪影,众人急忙看向远处,只见陈府门前悬挂的两盏灯笼瞬时落地,借着火光照明,轻易能够看清箭矢毫无停顿地穿透杨树扎于地面,箭尾犹在抖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