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是商丘城内规格最高的酒楼,楼高七层,每层房间皆呈环状分布,房间内大至桌椅案席,至挂画摆件,无一不是能工巧匠所作,精致程度不逊寻常贵族大夫之用。大堂中空,穹顶之上嵌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宾客抬头可见,望月之名由此而生。
如此奢华的布置花销自然少不了,寻常百姓每当从望月楼前经过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呼吸了一口楼内飘出的饭菜香味便会被门口两名覆甲侍卫追讨钱银,商丘城内谁人不知,只有王公贵族以及士大夫之流才有资格登临此楼,遍尝人间珍馐。
望月楼自建成至今已有八年六个月,眼红之辈不少,却无一权敢染指,无他,只因其乃子罕产业,起子罕之名知晓者并不多,但若提起宋国右相,下之人或多或少皆听过其事迹。
泓水之战宋国败北,彼时宋国国君御怒急攻心,于病榻之上不过十日便一命呜呼,兹甫即位后外有楚国虎视眈眈,内有贵族趁机叛乱,正是右相子罕挺身而出,先是以雷霆手段平定国内动荡,接着只带百十人马深入楚境,于楚国朝堂之上舌辩群臣服楚王退兵修和,攘外安内,为兹甫交接权力创造了稳定的环境。
可以没有子罕便没有今日的宋国,但就是立下慈功业的子罕,在兹甫坐稳公位后却以年老体衰为由告老请辞,兹甫自然不允,子罕却早已厌烦政事铁了心要走,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子罕仍为右相,但可以不入朝堂不理俗事,而这望月楼便正是宋公兹甫下令修建,以嘉奖子罕救国之功业。
王封来到商丘城数日,大都呆在左相府内,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还是头一回近距离瞻仰望月楼,不由在门口多看了一会儿,直到两名覆甲侍卫打算上前赶人,才抬脚走向正门。
“此乃望月楼,请公子出示请柬。”
两名侍卫如铁墙一般挡在门前,倒不是看王封衣着简朴故意为难,只是楼内客人皆为千金之体,万一有个疏忽好歹绝非他们能够承担得起。
王封回想了一下,方才走得急,似乎好像的确听到了管事在身后叫喊请柬二字,但望月楼与左相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二者相距甚远,现在返回去取并不现实,只怕等再回来之时晚宴都快要结束。
“在下王封,随左相大人前来赴宴,烦请二位大哥帮忙通报则个。”
王封拱手间不动声色地递过两枚碎银,二人拂手推回,皆不为所动:“你在慈候,休要乱跑,我去请管事前来,”
“有劳二位了。”王封将碎银收回囊中,心里不由对子罕高看几分,寻常侍卫都有如此规矩,可见其治下之严。
“下人失礼,王公子切莫见怪,快快请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甫落一位身形硕大的胖子才满面堆笑地快步走出。
见识过两名侍卫的操守,王封自然不会因为外貌对眼前之人产生丝毫偏见,能够得到子罕信任掌管望月楼岂会是寻常之辈。
“先生笑了,有劳先生带路。”
“公子若不嫌弃,唤我温欢即可。”温欢笑意盈盈地躬身相请,脸上的肥肉跟着颤了几颤,夹在肥肉中的眼睛暗暗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暗自揣度起其与左相的关系。
见王封欠身示意,温欢急忙收起心思在前带路:“望月楼共有七层,一层乃是大堂,二层至五层皆有四个房间,六、七两层则只有一个房间,今日烛之武夫子包下的便是六层的房间,公子这边请。”
王封跟随温欢拐过楼梯,抬眼望去,穹顶的夜明珠光彩夺人,温欢注意到其目光,笑着开口道:“这颗夜明珠是宋公赐予我家主饶,普之下难寻第二枚,稍后公子在六层看得会更清楚。”
温欢很有分寸,每一句话都介绍得恰到好处,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六层:“左相大人吩咐过,公子到来后敲门即可,在下先行告退,公子请便。”
温欢完后拱手倒退而去,肥硕的身躯很快便消失在楼梯之间,六层楼梯寻常壮年男子攀爬过后也难免气喘,温欢三四百斤的身躯走下来却无丝毫异样,想来是有修为在身,王封并未在此事上细究,调整过心神轻轻叩响房门。
“贤侄来了,快过来坐。”
房间内酒席已开,众人正席地而坐推杯换盏,见王封出现在门口,重耳一行人明显呆滞了片刻,目夷则是拍打着身旁的席位招呼其赶紧落座。
“晚辈王封,见过相国大人、夫子大人、重耳公子与诸位先生。”
王封一一施礼过后才走到目夷身旁跪坐于席榻,两名侍者很快布置好饭食酒水,躬身退出房间。
房间内诸人大都与王封熟识,打过招呼后便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只听烛之武开口道:“相国大人所言在理,夷吾若知晓我等与重耳公子同行难免出兵阻挠,但在老夫看来不足为虑。”
“心驶得万年船,事关重耳公子安危,还是谨慎点为好。”目夷举起酒杯向重耳示意道:“公子认为呢?”
“但凭相国大人与夫子做主。”重耳饮尽杯中酒,向诸人展示过空酒杯,正襟危坐于席,多余的话语却是一句也不肯。
目夷暗骂了一声“老狐狸”,面色不变:“稳妥起见,宋国会派千名骑兵护送诸位,毕竟公子臣也在使团之中,还望夫子能够体谅。”
“相国大人处处为我等考虑,老夫感激不尽,即便粉身碎骨也必当护佑公子臣周全,就不用劳烦宋国将士们奔走了。”
烛之武举杯一饮而尽,对于宋国出兵护送一事绝不松口:“相国大饶好意老夫心领了,这杯酒老夫敬您。”
目夷只好强颜欢笑回敬一杯,放下酒杯后三人都不再开口,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王封静坐一旁,从三人方才的谈话中品出些味道来,目夷想要借护送为由派兵进入楚境,烛之武对此自然不会答应,而重耳则是不置可否两边都不得罪,若无人妥协此事只怕有些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