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魏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完后,耿思言回到房中,打开门,映入眼睑的便是一个纤细的背影,已经很多次,她在这个位置等待自己,两人即便是闲谈也能谈上许久,而今日,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她弯着腰,正默默地为自己整理房间。
“若嫣啊。”耿思言走到她身后,“你是不是已经听说了?”
她回过头,眼眶泛红,漂亮的杏眼下还遗留着未干的泪渍:“是啊,真为你高兴。”
“高兴了还哭……”耿思言心里一阵泛酸,她极少流泪,可此刻也确是真的难过。
“舍不得你嘛。”许若嫣握着她的手,“往后,无人与我相伴,我又要回到从前的生活了。”她神情伤感,“少了你这叽叽喳喳的声音,难免有些冷清呢。”
“答应我。”耿思言反握住她的手,“你可以不和凝香阁的其他女子有过多来往,但你绝不能委屈你自己。”
“我怎会委屈自己?”许若嫣破涕为笑。
“我担心你嘛。”耿思言呢喃着,“那个谭语琴成天和我过不去,万一我走了,她看你好欺负,为难你怎么办?”
“放心,她虽然待人刻薄,但也没那么多心眼。”她将两个装满的包裹交到耿思言手中,“看,我帮你整理了一些贴身物品,还有一些你稍稍理一下便可出发了。”
耿思言扯出一个笑容:“怎么?急着想让我走?”
而许若嫣似乎没开玩笑的心思,平静地答道:“自见你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你不是该属于这里的人,你迟早会离开的。”
“为什么这么说?”耿思言有些心虚。
“你身上,总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看似天真烂漫,又仿佛有自己的秘密,看似自由洒脱,又好似被什么禁锢住了,而禁锢你的牢笼,可能就是你自己。”
耿思言突然有些震惊,被一语道中,她下意识地捏起拳心:“你们读书人说话可真深奥啊,我听不懂哈哈……”
“没关系,你不需要懂,也希望你永远不会懂。”许若嫣对她体贴一笑,随即眺望窗外,“好在,今后的路,你终于可以自己走了,思言啊……”她的眼神中满是羡慕,“为凝香阁女子赎身需要不少钱财,极少有人愿意为青楼女子付出这么多,而你遇上了真心之人,切记要珍惜。”
“我知道。”耿思言重重地点头,“若嫣,相信我,世上没有谁该属于哪,也没有谁不该属于哪。”
许若嫣看向了她,眼神莫辨,却有一丝希冀之光。
“你也绝不是天生就属于青楼之人,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想办法将你赎出。”
她们相视一笑,随后一起边收拾边闲谈,如往常一样。
最后,是许若嫣送她出了凝香阁,临行前,她没说什么,好似想说的话已在房内都已诉说完了。
耿思言立于凝香阁前,回想当时,自己也是以好奇的姿态站在此处,那时的她,未曾想过今日是以此结局离开此地。
魏姨没来送她,她抬头看了看魏姨的房间,恰好看见她的窗关上的那一刻,耿思言发出一声轻笑,笑中带着几分哽咽。
每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将离别夸大,她转身前行,也没再回头。
倒是有点遗憾,本想走之前去见一见谭语琴,想想还是罢了,毕竟这段日子也让她受了不少气,就让自己离开的消息,让她心头乐一下吧。
湖畔旁,少年如约而至,此处与往常并无差别,连风吹过的痕迹都如往日般温柔。
耿思言在他身后,轻轻走近他:“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杭墨转过身,看见她的刹那,眼神一亮:“以后,你不会再受苦了。”
“我耿思言何德何能,区区一介青楼女子,让你如此挂念。”
“离开凝香阁后,有什么打算?”
耿思言俏皮地笑道:“你既然赎了我,我就是你杭墨的人了,从此任凭你处置,你让我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安排!”
杭墨没有如往常般露出羞涩的笑,却是嘴角含着一丝苦笑:“我为你赎身,只为还你自由。”
耿思言笑容凝固在嘴角:“你是要我走的意思?”
杭墨看着她,并未作答。
“我不懂……”耿思言摇摇头,“你费尽心思,就为了以后不和我相见吗?”
“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见到你。”杭墨坐在一旁的礁石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扔入湖中,“思言,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我?”耿思言在她身上坐下,托腮看着他,“我说是你这样的,你信吗?”
“好好说。”杭墨虽含着笑,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我从未谈过男女之情,自然未想过此事,但是……”她也跟着扔了颗石子到湖中,“我师父说,男子虽可娶三妻四妾,可若是有那么一个人真正把我放心上,他不便会这么委屈我。”
“是啊。”杭墨垂着头,青丝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神情。
“只是,世间大多数男子都做不到,既然拥有多位妻子也不会得到谴责,又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突然陷入一片沉寂,周遭唯有风声和鸟鸣,一切都是美好的静谧,直到沉默许久的杭墨再度开了口。
“其实,家中一直在逼我成婚。”
耿思言眼神一惊,却答不上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若整个府的荣败都取决于我的婚事上,我不知反抗究竟是对是错。”
耿思言不语,只是捡起了一把小石子,开始一颗颗扔在湖中。
沉默过后,她回答:“若是我,谁逼我嫁给我不爱之人,我必定斗争到底,哪怕用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她顿了顿,“但是你不一样,你背负得太多了,所以,我不知道你怎么做才是对的。”
“也许,没有答案吧。”杭墨看着她,笑容还是如此温柔,却多了几分苦涩,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质地晶莹纯粹,勾勒出清晰的纹理,让整支簪子更添几分古韵之美,而簪首之位,是两条交缠的游鱼,“这支,是赠你的礼物。”
“送我的?”
他双手环过她,一手轻抚她顺滑的发丝,另一手十分轻柔地将玉簪插入发中,游鱼图纹仿佛在她发间活了起来。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耿思言脸颊发了烫:“为……为何要送我?”
“和你很配。”其实,这支玉簪他珍藏了许久,曾经想过,待成婚之日,要将它亲自赠予自己的夫人。
“谢谢。”耿思言不舍地看着他,“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杭墨起身,背对着她,“若有缘,也许会见吧。”
“若是无缘呢?”
他顿了顿,耿思言看着他的背影,却看不见他的神情。
“愿你如游鱼般,潇洒人间。”也愿你,替我自由下去,“杭某,告辞了。”
“杭墨!”
刚走出两步,却被身后带着哽咽的声音叫住了。
“我再问你一次,帮我赎身,只是为了还我自由而已?”
“是。”
“真的不是因为喜欢我?”
如预料中,没有回应。
“可我,早就倾心于你。”耿思言上前一步,“自凝香阁初遇,我脑子里就都是你了,其实我可以接受继续留在凝香阁,我也愿意偷偷溜出来和你相见,我可以不要所谓的自由。”她抬头凝望着他的一头发丝,不禁伸手去触碰,“但我不想见不到你。”
“对不起。”他压低声音,“杭某不该让姑娘会错意。”
“好啊。”耿思言强扯出一丝笑,“我耿思言就不要脸一次,如果下次还能再见,我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卑微不堪哦……我……”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走啦。”
她的身影瞬间消散,也许躲到了某一处,也许真的离开了,只是这一次,杭墨不会再找她了。
风声一如既往的温柔,鸟鸣声打破了静谧的周遭,这里如从前一样,他和她,仿佛都未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