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思言从不会无家可归。
这个隐秘在山间的地方,永远都能成为她的栖息地,绚烂弥漫的七色花丛,混着泥土气息的雨后芬芳,还有那些自幼伴随自己的一草一木。
这看似是片毫不起眼的林子之处,正是耿思言的家。
只是刚回此处,便是二位师兄在耳边的絮絮叨叨,令人实在觉得既是可爱又是恨得牙痒痒。
“师妹啊,你是不是在外头受委屈了?”沈依同心疼地看着耿思言。
“我看没有吧。”尹轩宏打量着她,“师妹都胖了一圈。”
“可师妹倒是肤色白了不少呢。”
“所以师妹现在就说白白胖胖的了?”
“那岂不是……”
尹轩宏无缝衔接地学了一声猪叫。
“尹师兄!”耿思言飞上前一脚,却被对方巧妙地躲开了。
“哟,我不在的日子长进了不少呀。”
想当初,他可是逃不掉这一脚的。
尹师兄和沈师兄皆是梗睿璟的得意弟子,不仅武功了得,且相貌堂堂,常常被梗睿璟携带左右,与耿思言关系也一向交好。
只是尹轩宏无论多大,都还是很孩子气,总是爱和耿思言拌嘴,沈依同虽然一向成熟稳重、体贴弟子,却也常常被尹轩宏带偏。
“果然,只有师妹不在我才能专心向师父学习,要不你还是走吧?”说罢便一溜烟躲到了沈依同身后,沈依同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我还就是要继续在这赖上一段时日了,你能拿我怎么着?”耿思言朝他做了个鬼脸。
“好了,别闹腾了。”梗睿璟在一旁看他们打闹许久,终于说话了,“你倒是说说,为何折腾一段时间,又回来了?”
“这个嘛……”耿思言一脸讨好地笑着,“我想师父了嘛……”
“计划失败了就直说,没人笑你。”
谁知梗睿璟话音刚落,尹轩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依同悄悄地打了他一下。
耿思言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继续恢复那讨好的笑:“倒也不算失败,也就是换个目标。”
“柳毅已经告诉为师了。”梗睿璟看着她的眼神略显担忧,“你真的想好了?要对杭墨下手?”
“眼下,这是唯一的法子了。”耿思言敛起笑容,眼中闪过杀意,却转瞬即逝,“我会一步一步,接近杭府的。”
梗睿璟看着她,心里满是沉重感,她依旧是个芳龄少女,让她背负太多,不知是好是坏。
“这次回来,是否有不舍?”
梗睿璟这么一问,倒是让她愣了一下:“什……什么不舍?”
“对凝香阁的女子,或是,对杭墨。”梗睿璟眼神似箭,紧紧地盯着她。
耿思言迟疑了一下,强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有什么好不舍的……”
“你犹豫了。”
“……”
确实,她犹豫了。
耿思言难得的沉默,任由梗睿璟那苍鹰般的双眼继续盯着自己。
“哎呀,师妹刚回来,别这么严肃嘛。”尹轩宏发现气氛不对,打起了圆场。
“是啊,师父,别忘了我们一会要去和岳山派掌门会面,别耽搁了。”沈依同也努力扯开话题。
“是该走了。”梗睿璟拍拍耿思言的肩膀,“你有儿女情长,为师可以理解,只是,要掌握好火候,明白吗?”
“是。”耿思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父,每年的今天,你总会有事。”
“确实不巧。”梗睿璟避开了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望向别处。
“你真的打算此生不去见他了吗?”
“总会相见的。”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毅然转身,“依同,轩宏,该出发了。”
耿思言也没继续追问下午,目送着他们三人的背影离去。
师父,你究竟是为何啊……
不出一个时辰,耿思言便和柳毅汇合了,然而整条路上,耿思言始终魂不守舍。
“怎么了?”柳毅关切地问道。
“感觉好多问题,都在脑子里窜在了一起,越想越乱。”耿思言苦恼地叹口气。
“说说。”柳毅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耿思言面向他,捏了把自己的脸:“我真的胖了吗?”
这个模样可爱极了,柳毅爹嘴角不禁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是的。”
“你就不能骗骗我!”耿思言一脸崩溃。
“那……没胖。”
“算了……”耿思言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于是又指了指自己的头,“你看我这个玉簪,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它和我很相配?”
柳毅侧头看了一会,神情甚是不解,然而努力了很久,也憋不出个答案。
“可能是这条游鱼比较圆润。”
“柳师兄!”
“可能是此鱼很美。”柳毅立马改了口。
他常常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却又常常从师妹的反应中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说错了,甚是苦恼。
“算了算了,我不该问师兄这么名不虚传的问题的。”
“你是不是想说虚无缥缈?”
“知道啦!”耿思言掩面,“还有我师父啦,他到底和你爹有什么过节?”
“不知道。”柳毅摇头,“自那件事以后,我爹性情大变,恐怕师父也不想见他了。”
“我不懂。”耿思言看着他,“我师父什么也没做错,包括我……我也什么都没做错啊。”
不知不觉,他们竟已走到了柳恒——柳毅父亲的住处。
对此,柳毅始终很愧疚:“我知道,但是,对不起。”
他劝过父亲几次,可每当他提到这话题,柳恒便大发雷霆,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提了。
只是委屈了耿思言,她对此,太过执着了。
两人并肩走入屋内,打开门,便是祠堂映入眼睑。
若是陌生之人踏入此地,恐怕会受到惊吓,难以理解为何有人会将祠堂百年如一日地摆放于正殿中央。
而对于柳毅和耿思言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祠堂上,“柳莹莹”三字端正的刻着,经历岁月的痕迹,已有稍许模糊,而那道沧桑的背影正坐于祠堂前,他饮着酒,一杯接着一杯。
“爹。”柳毅走上前,心疼地把酒杯挪开,“少喝点。”
柳恒看了他一眼,双眼布满血丝,如一滩死水般,空洞无神。
柳毅继续轻声唤道:“爹,思言来看你了。”
耿思言寻声走上前,看着他的模样,也是万分痛心,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柳叔,我刚从京城回来,我带了些吃的给你,还有一些生活贴用……”耿思言明显地紧张无措,“我知道你都不缺,可是,我真的不想看着你这样了。”
柳恒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他的发丝杂乱不堪,牢牢地遮住了双目。
“我知道,今天是莹莹的忌日,我也很想她。”耿思言强忍泪水,“柳叔,我想为她上一炷香,可以吗?”
一阵嘈杂声打破了沉寂。
耿思言刚放桌上的东西被狠狠地摔了一地,伴着一旁的酒杯酒壶声,碎裂地铺洒了一地。
耿思言望着一片狼藉,并未太意外。
从小到大,不知是第几次了。
“爹!”柳毅上前扶住气到大喘粗气到柳恒,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满眼痛心,“别这样了好不好?儿子求你了……”
“柳叔。”耿思言双膝跪地,“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不再恨我的那一天。”
“出去!”柳恒指向门口,眼中的血丝仿佛可将她吞噬,“我叫你出去!”
“柳叔保重身子。”耿思言郑重地磕了头,“思言,告退。”
她知道,再不走,场面会更失控,柳毅会更为难。
她也知道,如果能做到像师父一样,与柳恒从此不再相见,或许会更轻松些。
可柳恒心头的结若永远解不开,他将会经历万劫不复的痛苦,直至生命尽头。
那是柳师兄的爹啊,更是小时候将自己视为己出的柳叔啊,她怎能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