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又做梦了，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循环往复。

她在梦里，看见了很多很多人。

她又回到了那个陈旧的小屋，屋内氤氲着沉香的木质熏香，即便时隔多年，还依旧记得那沉香与血腥气相融的味道，优雅静谧被倏然打破，令人作呕。

她趴在床底，看着一身红衣的女子倒在面前，硕大的双目含着泪光，她看着自己，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自己摇头。

耿思言知道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可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想大叫。可张口便是喉咙发哑般，喊不出任何声音，她像个小丑般，不断地重复着喊叫的无声动作。

再一抬头，自己便已站在屋外。

不知为何，周遭竟弥漫着大火，她抵在门前，茫然无措。

“灵霜师姐……”

娇小的身影从火中向自己奔来，依旧是那个七岁的身躯，永远的七岁。

“莹莹……”耿思言瞪大双眼，“危险！快过来！”

柳莹莹依旧在大火中朝她笑着，满脸纯真无暇，而面容却逐渐被烧至焦黑：“灵霜师姐，我来找你玩呢，可我找不到你呢……”

“莹莹！”耿思言不顾一切冲上前，在伸手即将触及她的须臾，柳莹莹随着那场大火，一并消失了。

后面的梦境，逐渐模糊了。

好像看见了师父那锐利的双眼，好像看见了柳师兄和柳叔在掩面哭泣，好像看见了李寻梅狰狞的笑脸……

一幕幕，好似一把刀刃，不断在她心口深深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可她麻木得感觉不到一丝痛意，而是无尽的窒息感包裹全身，生不如死。

梦境的最后，与以往不同。

是他。

那个白衣少年的背影，世间万物，都及不上他的温润如玉。

他回头了，耿思言猛得一惊。

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鲜血纵横，顺着脖颈，染红了一身白衣。

而他的双眼始终清澈，如一潭清泉般干净，与他的一身污浊毫不相衬。

“不！”

耿思言梦中惊醒，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鼻梁流下，沾满了整张脸，被褥也被她的汗水浸透，狼狈不堪。

而此刻的自己正半坐着，身后是宽阔温暖的胸膛，还有头顶上方，那一声低沉的轻唤。

“师妹，别动。”柳毅一只手抵在她的背脊，另一只扶住她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了，没事了……”

耿思言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清楚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心疼。

“怎么又给我注入真气了呢……”耿思言强颜欢笑，“这样会对你自己有损耗的。”

“没关系，我歇息几日便可。”抵在她背脊的手稍稍用力，“又做噩梦了吗？”

“是啊。”感受到真气注入，耿思言有了些说话的力气。

“一直这样，该如何是好？”头顶的声音异常轻柔，仿佛在害怕惊扰了她。

自七岁过后，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陷入梦靥。

与常人不同，她一旦梦到那些可怕的梦境，旁人无论如何都叫不醒她，她唯有在梦境中不断挣扎、不断逃跑，直至精力耗尽，方才能在满身汗水中醒来。

梗睿璟为她找过各方医师，都未能将她治愈，耿思言也多次劝师父放弃，毕竟这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不用如此费心，可梗睿璟始终都不甘心。

直至十二岁那年，柳毅发现为她注入真气可以让她更快醒过来，虽然不治本，但着实能减轻她不少痛苦。耿思言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这个倔气的师兄的。

他就是这样，不顾自己受多大伤害，也要护她周全。

“柳师兄。”耿思言内心始终都感动不已，“谢谢你。”同时，也愧疚不已，“如果莹莹还在，我们三个现在也一定关系很好吧。”

“又梦到她了吗？”

“嗯。”

“她还好吗？”

“不好。”耿思言心中一阵酸涩。

“梦境都是相反的。”柳毅安慰道，“她在那个世界，一定很安宁，师妹，你也会越来越好的。”

“我知道，师兄虽然不说，心中其实也一直很痛苦。”

柳毅突然缄默了，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一滞。

“没关系，师兄，再等一等。”耿思言虚弱的眼神中闪过恨意，“等时候到了，我会亲手了结这一切。”

看到她状态恢复了些，柳毅停止输入真气，让她睡了下去。耿思言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心中难免自责了起来。

“其实，师兄有你就够了。”柳毅少见地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所以，别让自己太累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你不想复仇了，就不要再继续了。”

“怎么可能有这如果啊……”耿思言苦笑，“我可没资格在这种事上任性。”

“你有没有喜欢上杭墨？”

“哈啊？”耿思言被这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到语塞。

“如果你动了心……”

“我没有。”耿思言打断他，“我知道师兄在担心什么，放心，我坚定得很，感情这种事哪会绊住我？”

“是么……”柳毅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我承认我对英俊男子确实容易犯痴啦，可不仅仅是对杭墨一人而已。”耿思言挑眉，“若师兄是我初次见到的男子，恐怕我也会是同样的态度。”

“身子虚着，还有心思说笑？”柳毅下意识地躲避什么，将她的被角掩好，“再睡会吧。”

耿思言闭上眼，逐渐放松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任何梦境的打扰。也许，她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