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突然陷入一阵杂乱。

柳毅一个箭步上前拦下了柳恒砍下的剑，将其一把抢夺，而耿思言迅速把耿睿璟拉了起来，方才避免了这惊险一幕。

“让开……”柳恒声音已是虚弱无力，而一字一句却都从牙中迸出，几乎是嚼穿龈血的仇恨，“让我杀了他……”

“到底怎么回事？”耿思言的眼神在柳恒和耿睿璟之间徘徊，心中的一根弦仿佛瞬间崩坏，“当年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啊！”

“都是我的错。”耿睿璟弯下腰，高傲的他，此刻却是痛心疾首的神情，“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耿思言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双眼湿润，苍老而满是疲态：“你问过我，你爹娘遇害的那天，我本去了哪。”

“所……所以呢？”耿思言只觉双手发凉。

耿睿璟目光眺向了门前的祠堂，语气中满是懊悔与心酸：“那天，我去接莹莹了。”

耿睿成和柳恒关系一向交好，他们子女间的关系也同样融洽亲近。

那日，耿睿璟一边吊儿郎当地含着根狗尾巴草，一边无所事事地牵着柳莹莹。

那时的柳莹莹方才七岁，笑起来有一对梨涡，乖巧甜美：“好想和哥哥一起来找灵霜姐姐来玩呀。”

“嘁。”耿睿璟不屑道，“你爹正忙着带你哥上京去学府呢。”

当时，柳毅还未加入蜀山派，柳恒一心只想让他注重学业，早日谋得官权，造福百姓安康。

柳莹莹歪着脑袋：“那莹莹该干什么呀？”

“我就把你送到你睿成叔那里，然后我走了。”青年时的耿睿璟本就桀骜不驯，无论多可爱的孩子，他都能拿出一副不耐烦的态度，“你只管和你的灵霜姐姐玩，别来烦我。”

柳莹莹乖乖点头：“莹莹不会烦睿璟叔叔的。”

此时，牵着她的人步伐突然一滞，她抬起头，迎着刺眼的阳光下，看见耿睿璟突然冒出的一头虚汗，就连牵着她的手都不自觉紧了起来。

他兀自呐呐道：“光天化日，竟敢如此……”

那段声音很远，可于耿睿璟而言，却近到轻轻屏息，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寻梅怎么跑了？”

“他们已经去追了，应该能抢到她手中之物！”

“地上这两具尸体怎么处理？”

“还用说？当然是一把火烧了……对了，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上面吩咐了，要斩草除根。”

“这么大个蜀山，哪里能找到个孩子啊？”

“再难也给我找出来！若是找不到，就烧了整个蜀山！”

……

耿睿璟呼吸很深，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紧紧咬住的“咯咯”声。

身旁的柳莹莹依旧一脸天真地仰头看着他：“睿璟叔叔，你怎么了？是莹莹说错什么话了吗？”

无暇想太多，他拽着莹莹到了一旁溪流边的礁石处：“你蹲在这，除了我，看见谁都不许出来，听见没有？”

这块礁石巨大，正好将她小小的身子一览无余地遮挡了。

她一脸茫然：“为什么？”

“别管，照做就是！”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已一个箭步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那时的耿睿璟，成天惹祸，不学无术，唯有天赋异禀的超群听力，连武功也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连耿睿成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他躲在耿睿成住处的草丛后，看着人来人往，却不敢出动静。

他心中愤恨不已，几乎想冲出去把他们都撕个粉碎，而他，无能为力……

直到一行人都已彻底离去，耿睿璟终于倏地起身，冲向那片火海。

屋内，火舌沿着平地、墙面、被单、桌椅，直至蔓延至这一整片地，耿睿璟知道，一定还有人在里面，他清晰地听见那一声声的呼吸，逐渐弱了下去。

他脱下外衣举过头顶，灼烧的疼痛打在身上，他一咬牙，冲到了屋子的最里处。

果真，床板下，那个娇小羸弱的身影正无力地躺在地上，她脸上沾染了狼狈的炭黑，仿佛吸入太多黑烟，已几近窒息的模样。

“灵霜！”

耿睿璟一声嘶吼，上前便把她打横抱起。

木板“咣”的一声在身后落下，耿睿璟抱着她后退半步，眼见整个房屋就要倒塌，他在一片熊熊火海中，望见了门前处，那两具缠绵在一起的焦黑尸体。

泪水模糊视线，神经在那一刻几乎崩塌，昨日他还在和耿睿成争论着不想去接柳莹莹，甄静一旁，无奈地温言相劝。

只是过了一日啊，那两个有血有温度的亲人，却已此样貌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可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

他都无法跪在他们身边，好好地与他们道个别。

他一咬牙，抱着怀中的女孩，突破火海便冲到了外处。

耿睿璟重提旧事，听到此处时，耿思言和柳毅都陷入了沉默。

唯有床上的柳恒，他捂着脸痛哭。

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房中回响，声声都覆满了绝望。

耿思言红着眼眶，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带着你回到了莹莹的藏身之地。”

那时，柳莹莹等了许久，终于在瞌睡虫彻底袭击大脑前，她看见了那道令她心心念念盼着的身影：“睿璟叔叔！”看见他手中抱着的人儿，她的笑容瞬间消失，“灵霜姐姐怎么啦？”

“别说话。”耿睿璟拉着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屏息，继续听着那些“不速之客”的对话。

“他们那个孩子也藏得太好了吧？找到现在都找不到！”

“看来，除了烧毁整座蜀山，没有别的法子了。”

“这会不会动静闹得太大了点？万一蜀山的人找我们寻仇怎么办？”

“放心，蜀山派除了耿睿璟，还没出什么有用的人才，他那弟弟更是不成器，只要放火一烧，堵住山门，谁都别想逃出此地！”

……

耿睿璟双拳紧紧地拽在一起，一时间，恐惧、懊悔、悲痛、无助……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睿璟叔叔，你别这样。”柳莹莹担心地推了推他，“莹莹能帮你什么吗？”

也正是那一刻，他做出了此生最无耻的决定。

“你真的想帮我和灵霜姐姐吗？”

“想啊。”她重重地点头，干净的双眼没有一丝杂质。

“好。”他闭上眼，不敢看她的眼神，“往西面方向一直走，见到那些陌生的叔叔后，告诉他们，你是耿灵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