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耿睿璟把柳莹莹带到柳恒面前时，女孩已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们，在她身上捅了十几刀，稚嫩干净的脸，也被划得面目全非。

那个让柳恒捧在手心里的女孩，竟以此面貌躺在面前，她还是个七岁的孩子，怎能受尽此等痛苦。

柳恒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柳莹莹面前。

他双手颤抖，想去抚摸她的脸：“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他的手迟迟不敢触碰到她，“莹莹……你睁开眼睛，你看看爹，你不是最喜欢爹了嘛……“

他喊着她，喊了很久很久，终究是得不到一丝回应。

最后，他终于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不！“他哭得声音沙哑，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莹莹……我已经失去你娘了，我不能没有你了……你别走……“

耿睿璟始终跪在一旁，一个骄傲叛逆的大男人，从进来的那一刹那起，便哭得没停。

柳恒瞪着他，含泪的双眼布满血丝，他冲上前，一把揪起耿睿璟的衣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不起……“耿睿璟抽噎着，“他们要杀了灵霜……若找不到灵霜，整个蜀山的千百条人命就都要毁了……“

“所以你就要牺牲掉莹莹！“他几乎是在嘶吼，喉咙沙哑到几乎随时都要吼破，“莹莹……莹莹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一切？！“他双手捂着头，又想去抱着柳莹莹，一时间，整个人宛若疯癫，“她挨了十几刀啊！这该多疼……为什么这刀子不是捅在我身上？为什么？！“

“对不起……“除了道歉，耿睿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当时迫在眉睫，我……我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恒抽出剑便发疯似的对着他砍去：“我杀了你！“

“柳恒！“

耿睿璟重重地磕了头，额头撞地，一声巨响，柳恒砍到他面前的剑，戛然而止。

“求你……让我想办法弥补，我一定会为莹莹……还要大哥和甄静讨回公道，我也一定会好好补偿柳毅。“他再次磕头，“蜀山派不可一日无主，待我替放大哥重振蜀山，找到下一任掌门接手，那时……我定会亲自将我这条欠着你的命，还给你。“

“咣“的一声，柳恒剑倏地落地。

毕竟，他是耿睿成生前最疼的弟弟啊……

昨日，柳恒还是个幸福的人。

儿女双全，柳毅优秀，莹莹乖巧，虽无妻妾，而人生却有一深情厚谊的知己，早已胜过了一切荣华富贵。

柳恒这一生，没想过更高的功名利禄，只求无愧于心，没想过生活再给予他更多馈赠，只想珍惜眼前。

只是仅仅过了一日，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

什么都没了……他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将这个消息，亲口告诉还未从学堂归来的柳毅。

不如不说了吧……

他已无心再好好活着，柳毅若能跟着耿睿璟，倒也好。

他转过身，不愿多看他一眼。

“滚。“他咬牙，“这一生，我都不想看见你。“

空荡而杂乱的房内，只余耿睿璟诉说往事的低沉声，说到后来，唯有啜泣声。

柳恒在哭，耿睿璟，也在哭。

耿思言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莹莹不是被烧死的……她是被杀了的。“她一个跄踉往后倒，柳毅伸手扶住了她，“因为我……她是因为我才死的……“

“灵霜。“这一声，是床上的柳恒在喊她，这么多年了，她有多久没听见柳恒如此亲切地叫她了，“柳叔……没有讨厌你……“

“柳叔！耿思言跪倒在床前，泪水决堤而出，“我总在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和师父……可我从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对不起！“

柳恒干瘪苍老的手伸上前，轻轻将她扶起：“柳叔，是疼灵霜的。“他哽咽道，“可是一看见你……我就想到莹莹……“

柳毅怕柳恒身体支撑不住，上前便扶住了他，此时的柳毅，眼眶也红得厉害，他一直忍着、压抑着，控制自己不再哭出来。

耿睿璟一手撑着桌子，他神态疲倦而悲伤，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若是现在，别说是那些人，哪怕是再来十个百个多高手，我都能把他们全部拿下，可是……“他的语气充满了懊悔，“大哥走后，每一日，我都在后悔……当年为何如此顽劣，若我只是稍稍认真些……好好跟着大哥学武，就不会这样了……“他哭道，“都怪我……“

他从前总以为，大哥会长命百岁，而他，永远都能当他庇护着的弟弟。

他明面上总是和大哥作对，可心中却又常常因为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而沾沾自喜，年少时，总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很多事，他都曾以为会是永远。

耿睿成走后，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练武，即便身受重伤、落下了一身的病，也从未停歇。他开始成熟了，也变得沉默寡言，蜀山弟子总说师父是多不苟言笑的严厉之人，却谁也不知，他也曾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现在，蜀山派终于名望振兴，甚至比耿睿成在位时都更好了。

只是，他们……能不能再回来看一眼？

一眼也好。

耿睿璟哭得说不出话，他真心怀念当时，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柳毅走到耿睿璟面前，他们相对而立，沉默已久。

后来，柳毅终于张口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你……“

耿睿璟诧异地看着他。

“莹莹……对我很重要。“柳毅望向耿思言，这一眼，比任何一刻都深情，“可是……你救下了思言。“

柳恒在这一刻，抽泣声突然也停止了。

耿睿璟眼神中闪过愧疚，他对着柳毅，躬下身：“能培育出你这样优秀的弟子，为师很欣慰，往后，蜀山交给你了。“他顿了顿，苦笑道，“可千万别像我年轻时那样。“

说罢，他又走回柳恒面前，重新跪下，将剑递给他。

“现在，我可以赎罪了。“

柳恒看着他，始终缄默着。

“不要……“耿思言在耿睿璟身旁跪下，“师父是为了救我……不要啊……柳叔……“

“爹……“柳毅看着柳恒，眼中满是恳求。

柳恒握着剑爹手，紧了又紧，手背的青筋几乎清晰可见。

耿思言屏着呼吸，时刻准备救下耿睿璟。

而最后，柳恒手一松，剑随之落在耿睿璟膝边。

“算了……“

他一声叹息，闭上眼，泪水从脸颊上的皱褶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