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鞭子狠抽过来,一瞧就是使足了力,鞭上雷声炸裂。破空的声音听得人心发慌。
陆长风立于一边,看着蛮月正面迎战,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想提醒她躲开,又怕出声影响她分心,一颗心怦怦做响,也只好先按下不语。
蛮月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轻松自如,微微侧身躲开。
鞭子扑了个空,并未抽到地上,而是转了个头,如一只游蛇般袭向她。
女子操纵着鞭子不断变幻方向,蛮月躲了几鞭,出声挑衅:“你除了拿着破鞭子甩来甩去,就不会别的了么?”
“小丫头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她嗤笑一声,甩开鞭子,手心浮起一道雷光。她面上那道黑痕也随之开始慢慢游动,天上迅速聚拢了一团乌云,云中雷光霹雳,轰隆作响。
陆长风心头一紧,手也攥住了剑柄,提醒道:“阿蛮小心。”
蛮月正与那鞭子缠斗,抬头看了一眼,脸色未变。她抬手抓住鞭子,手上冒出一簇幽蓝火苗,火苗附着在鞭尾。
如同游蛇遇见了天敌,鞭子扭动着身躯想要退走,火苗却愈演愈烈,迅速吞没鞭子。那鞭子落在地上挣扎几下,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堆灰烬。
“你就这点本事吗?如今人间的妖一个能打都没有。”蛮月站定拍拍手,手腕翻动,露出那条黑色铁链,链子上面的符文逐个亮起。
山间的风穿林而来,吹得衣摆齐飞,平添了几分骇人的气势。只听得她轻轻说了声破,腕上的符文转动,发出阵阵铁链相互摩擦的声响。女子脸上的黑痕受了惊吓似的,迅速缩回原处,手上的雷光也炸做一团火花。
看起来惊天动地的雷云,就这样轻飘飘散了。
女子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
蛮月轻抬下巴,转头看了陆长风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似乎是在向他邀功。陆长风从善如流,走上前,奖赏似的拍了拍她头顶,说道:“阿蛮好厉害。”
那女子目光呆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问:“你、你是......祖地来的?!”
“还知道祖地啊。”蛮月盯着女子,目光灼灼,质问:“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回去。早就该回去了,不是吗?”
女子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神色不明,含糊不清的说:“祖地,早回不去了。我们找不到回南虚的路了。”
蛮月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说辞,一时语塞,细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是这样吗?可我听说南虚安整之后,荧惑殿主发布了殿主令,召集妖族回归。如何回去,殿主令中都有告知。哪里会有回不去的说法。简直就是胡说!”
女子的手随着她的话慢慢攥紧衣带,僵站了一会儿,忽然膝盖一屈就跪下去。
蛮月吓得蹬蹬蹬后退几步,方才质问她的威风荡然无存,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干吗?”
看到女子逐渐变红的眼眶,蛮月狐疑,该不会是打不过,准备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
这不成的,单打独斗她没问题,哄人她是真不行,她见不得眼泪的。
她一溜烟窜到陆长风身后,抓着他的胳膊,探出头来:“你、你、你说话就说话,忽然跪下算什么?”
“这么多年了,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祖地来的同族。无论如何,对同族出手,是我的错,我该向你赔罪。至于殿主令,不是我等可以接触的,我也不知道去向如何。只是我想问,明明颁发了殿主令,为何不能派人出来寻我们?”
她说着,一声比一声急切:“我们难道不想回家吗?!几万年了,我们空等了几万年!”
眼泪急急落下,她伸手狠擦了一把,似是不愿给人看见自己的软弱,“人族不接纳我们,神族对我们赶尽杀绝,至于妖族,早回不去了......”
她咬紧牙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厉声道:“如今我们已经在人界站稳了脚步,还要我们回去做什么。我们......已经脱离了南虚,如今是人界的妖族,与南虚没有干系了。”
她撇过头去,不愿再看蛮月一眼,“这一跪,就算拜别南虚的族人。”
“从此,两不相干了。”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斩断了场上两只妖族之间唯一一线的关系情分。
林间的风不知何时停了,没有一丝的鸟叫虫鸣,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蛮月的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但还是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殿主令只要是南虚同族都能看到。有异心就是有异心,和我说那么多干吗。”
蛮月走到她面前,蹲下去与她平视。静默片刻又从袖袋里拿出常备的一方帕子给她擦眼泪,缓缓说道:“有异心的话,殿主令自然不会选择你们。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南虚就不会再庇护你们了,从今往后,好自为之吧。”
将帕子塞到她手心,蛮月才起身叫陆长风离开。
陆长风踩着她行色匆匆的影子,走出好远,回头看。那女子坐在地上,垂头看着手里的帕子,久久不曾动弹。
蛮月走在他前头,未曾回头一次。
他大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不高兴就哭一场,没人会笑话你的。”
蛮月停下脚步,轻声道:“我想为师傅说话,可怎么说,对他们来说都是狡辩。我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几位师兄,外出寻找同族,已多年未曾回过家,甚至我都未曾见过他们一面。”
在这漆黑无光的夜里,只听见她那混合在沙沙风声里的只言片语。
“可说到底,我们是同族啊,为什么大战前夕要逃;既然撇下南虚独自苟活,最后又为什么要怪罪南虚呢?到底是我们没寻过他们,还是他们不敢回去面对族人。”
她抬头看着陆长风的眼睛,眼眶微红:“这样的局面,我总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前辈。”
同族反目,这是谁都不愿预见的场景,可如今就摆在她面前。一开始朱雀就告诉她,南虚的妖族是一同从大难面前走过来的,无论如何,不能背弃族人。
两不相干,血脉相连。为何要两不相干,如何能两不相干?!
蛮月忽然蹲下,抱住了脑袋。不明白,她想不明白啊!从来到人界,一切似乎都不受控制了起来。许多东西也与她的认知背道而驰,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她接触这世上事物不过短短数载,如同个懵懂幼童,一步步摸爬滚打,碰了墙才知道回头。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她,怎么办。
陆长风的手落在她头上,极具耐心地安抚道:“既然道不同,就不与他们同谋。你且大胆去走你的路,不必为他人困扰。人来人往,聚散有时,即便是同族,总会分道扬镳的。”
“陆长风,我该怎么办?”她的目光越过陆长风的肩头,落在幽暗的丛林深处,用极低的声音自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劝慰道:“你做不了的事情,就该交给能解决的人来。这不是无能,这是明事理,以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才是聪明人用的法子。你要是实在憋闷,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场。”
蛮月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陆长风的衣袖。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她不停扇动的眼睫,等了许久,却迟迟没听到料想中的抽泣声。
她长出一口气,镇定下来,满心的苦闷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一板一言地同陆长风说:“哭是无用功。我就是哭得再厉害,事情也解决不了。你说得对,我应当去找能解决这事儿的人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陆长风忽然就笑了。
他早知道,蛮月平日里虽然看似有些不着调。但若遇事,明辩是非,孰对孰错,心中是自有一套说法在的。
“我应当先告知师傅,再由她来定夺。她已经很辛苦了,我更不能把事情搞砸,平添麻烦......”越说到后头,蛮月的声音逐渐低微。似是底气不足。
陆长风想,或许是她从前犯过错,被责备过,说这话才这般没底气。于是抬手轻拍了下蛮月的发顶,看着她墨黑的眼眸,语气坚定:“你说得很对,做得很稳妥,不会添麻烦。”
蛮月受宠若惊,半信半疑:“真的?!”
陆长风笃定地点头,又确认一遍,“真的。阿蛮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