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番外——最初(李亦安)(1 / 1)沐立夏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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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便没有母亲,是父亲独自将我养大。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位为国家浴血奋战的大英雄,他伟岸的背影便是我毕生想要追赶的目标。

八岁时,我便被父亲带去了军营,同士兵们一起训练。父亲说,他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而改变一切的,便是那一纸婚约。

礼部尚书苏南尘之女,苏浅汐。对这个人我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听父亲说起过,苏小姐是他至亲好友的女儿,且这婚约原是在我二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由两方父亲定下的,那位苏小姐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倒也是个可怜之人。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不苟同,却也不好违背,只想着若是相处不来,她到底也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便好吃好喝的养在家里便是了,倒也不必为此闹出多大的动静,让两家的长辈都难看。

迎亲的前一日,父亲突然找到我,给了我一份大理寺的批文。上面详尽记述了苏南尘是如何伙同朝中其他官员一并贪污受贿的过程,并要求即刻捉拿他归案。我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朝廷希望你亲自抓他归案,你明日......便直接去吧。”

我一愣:“可明日......是迎亲的日子......”

父亲背过身去,语气有些严厉:“苏南尘为官不正,家国大事之前,儿女情长就先放在一边,我知道你本就对这门亲事心有不满,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便一并解除婚约吧。”

我虽知此举十分不妥,却找不出说服父亲的理由。

“更何况,苏南尘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就算你情深义重将她女儿迎了回来,先不说今后你我父子在朝堂上难免被人说闲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揣测,以为我们是苏南尘的同谋,那才是一件麻烦事。为今之计,便只能将这层关系直接斩断,才不好被人诟病。”

我应下来,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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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东到城西,虽不太远也不算近。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今日我本该迎亲,所以当我一身常服出现时,周围人不免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跟在我身后的,自然也不是迎亲队伍,而是大理寺和衙门的人。他们,原也是知道今天本该是什么日子的。

故意比原定的时间去的晚些,是想让那家人也拿我一个把柄,说不定会好受些。一想到那位即将跟我解除婚约的女子,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毕竟对女子而言,名声大过天。

不出所料的是,苏大人对我迟到一事很是介意,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只简单的否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并未解释一句。

打破我思路的,是那个火红的身影。她瘦小的身体像是快要被那顶华丽的凤冠压垮,步摇吊坠在她的头上叮叮作响,她看我时冰冷的目光倒和这本该喜气洋洋的情形有些格格不入。

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眉间的胎记,是曼珠沙华,红色的。

但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她的言行,我本想速战速决,却从未得知她的心性竟是如此刚强,竟有几分男子的魄力。

“若非是行军打仗惯了,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也忘净了吗?”

没有眼泪,没有胡闹,只是一本正经的同我论理。我突然否认了自己之前对她的想象,开始有了些兴趣。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我不想解除婚约了。

可理智还是战胜了我,父亲定然是不会允准的,而且,照此情形发展下去,抓苏南尘归案就会变得很麻烦。

所以我选择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而是直截了当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解除与她的婚约。

尽管有苏小姐的百般阻挠,苏南尘还是主动跟官兵走了。苏家的家眷一律不许外出,让她眼底的恨意又增了些。

我飞身上马,带领士兵们回到大理寺,余光中,我瞥见她将头上的凤冠狠狠扯下,扔在了一旁的草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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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大理寺张贴了对苏南尘的处决——苏南尘将于十日后斩首,其家眷囚禁终身,所有下人皆被流放。

这个结果,我心里早已有了准备,苏南尘必然会被斩首,但我未想到的是其家眷会被囚禁。我本想着,若是没入宫中或是王府为奴,又或是贬为庶人,那我之后还能寻个由头保她出来。并无其他,我只是觉得,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苏大人的所作所为,她并不应该承担这么严重的后果。

听衙门的人说该抓的人都已经抓到的时候,我心里一紧。毕竟在这地方,定然是要受些苦头的。而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苏家小姐”时,我才知道,她已经逃走了。

那一刻,我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而且,看那丫鬟死不松口和恨不得杀了我的样子,应该是她主动要替苏浅汐被抓的。

那丫鬟倒也机灵,还在眉间用朱砂画了个和苏小姐一般无二的胎记,想来也是做了必死的决心。

“她不是苏家小姐,去张贴通缉令。让兄弟们都注意点,苏家小姐的眉间有一曼珠沙华的胎记。”

我不能瞒而不报,但更希望她看到这通缉令后,便离开这里,最好别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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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斗笠下的那红色的曼珠沙华时,我便确认了她的身份。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主动要求让我带她回将军府。

这已经是七日后了,距离苏大人处刑还有三日。她此时出现,必然跟此事有关。

明知如此,我竟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允了。

父亲不在府内,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我将她安排在花园后的那间不起眼的厢房里,她身份特殊,还是隐蔽一点的好。

“我爹,是被您父亲陷害的。”

她这话说的太无厘头,虽然我很想相信,却不得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我强压着心里的怒气:“证据呢?”

“请李将军晚膳后来一趟,我必然全部告知。”

我陪同父亲用完晚膳后,便动身去了。不知为何,我莫名有些心慌。而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

“书房里的那幅画像,是你姑姑,但也是我娘。”

荒谬至极。

她才来到府里不过几个时辰,怎会得知书房里有什么东西?不免太说不过去了些。

我甚至开始觉得她是不是为了让我救她父亲而编了一堆莫须有的东西来骗我的。

但那画,确实是有的,甚至画的内容,也与她所说的一般无二。自我记事起那幅画就在书房里了,父亲说那是他妹妹、我姑姑的画像,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她生前酷爱曼陀罗花,所以父亲在府里几乎所有的空地上都种上了曼陀罗,以表哀思。

现在她竟然说,那是她母亲的画像,而且,那女子也不是父亲的妹妹。

半个时辰,苏小姐对我道明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让我死一次。

她说的那么真实,那么详尽,行云流水毫无漏洞,仿佛亲眼见到的一般,让我找不出理由来怀疑。

我跌跌撞撞的走出她的房门,花园里一片片的曼陀罗花已经合上了花苞,就连萤火虫也毫不留恋,像睡着一般,远远看去,一片死寂。

推开门,空荡荡的房屋,只有桌上的蜡烛还泛着微弱的光,风一吹,火苗便轻轻晃动,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我倚在门上,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跌落。头疼欲裂。

昏昏沉沉了许久,再清醒时,已是子时了。夜里的风冷嗖嗖的,最是能让人头脑清晰。

远处,书房里还亮着光。我走近一看,是父亲。

他的身影被灯光映的有些沧桑,却依然挺拔。这才是我的父亲,那个将家国大事扛在自己肩上的英雄,绝不会是苏浅汐口中那个为情所困而伤天害理的人。

我走进书房,他看我的目光还是那么和蔼,一如从前,未曾改变。

我想起和父亲在军营时的日子,无数次的跌倒受伤,血水和汗水掺杂在一起,换来的是父亲一次次肯定的目光。

父慈子孝的和谐景象被那个人打破了。或者说,若我没有突然提起她,是不是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始终记得父亲听到关于她时的那表情瞬间的变化,从眼底透出的落寞,沮丧,以及不甘心。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模样。那一刻我便知道,这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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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兰慌慌张张地跑来,我便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爹把她带走,不知会作何处置,若是将怒气牵连到她身上就大事不好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为时已晚。

然而,在听到了我母亲的名字后,我猛地停在了门口,不知为何,我竟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无比熟悉的门。

这是我第一次,从父亲的嘴里听到关于母亲的事。

他说,为了替那个人雪恨,他灭了我母亲全家。

他说,为了替那个人出气,他伙同朝廷命官陷害了苏大人。

是不是,只要不推开这扇门,里面发生的一切,他们说的一切,我都可以当做不知道,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门开了,连空气都安静了。

我没见过我母亲,听在府里服侍的老人说,母亲是一位十分温柔的女子,她对人谦逊有礼,半分架子也没有,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她与父亲的感情极好,她去世之后,父亲伤心了许久,还悉心照料从前母亲最爱的绿竹,从未再娶。

可如今眼前这般情形,我又如何去相信父亲和母亲是真的恩爱呢?

甚至,连一丝情意都没有。

女子最大的悲哀也不过于此。

苏小姐跑去了大牢,屋内只剩下了我和父亲。

眼前这个最熟悉的人,此刻却成为了一个我看不懂的陌生人。他走火入魔,丧心病狂,为了一段旧怨罔顾人伦,可尽管他如此罪恶滔天,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唤我“安儿”的父亲,还是那个家国天下戎马一生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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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人死了,死于父亲的毒酒。

父亲也死了,死于他自己的毒酒。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和受害者都没有了,我和苏小姐的家也没有了。

父亲下葬的那日,我替他整理衣物是,从他身上掉下来了一枚绣着竹叶的璎珞,那璎珞的包边都已经磨损的十分严重了,上面还隐隐约约能看见划痕。

我将那枚璎珞攥在手心,埋藏在心底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边疆稳定,内停安宁,我向皇上告了假,并承诺若国家有难,我定会回来。临行前我去了重生后的苏府,一如当初见到的那个样子,只是我们都知道,不过物是人非罢了。

苏小姐对我还是客气,本以为她会恨我。

堵在喉咙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其实也好,若是说出来了,反而双方都没有台阶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并不算完全真心的祝福。

“愿苏小姐今后能嫁得一良人,在下终是无福之人。”

她似乎很高兴,双颊微红,面犯桃花。

我飞身上马,迎着夕阳,即使知道她在身后,却依然没有回头。

想到自己刚刚未曾问出口的那句话,到着实像是玩笑。

“若我当日并未解除婚约,如今又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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