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忘川如约而至。他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双眉微微舒展。
已经到子时了。
不知为何,忘川心里有些忐忑。虽不知苏浅汐为何让他深夜前来,但照她从前的性子,若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她不快的事,那必然要闹出些动静来的。此次自己离开,她虽说没有多说什么,但自己又不是傻子,八成是憋在心里,一并在今夜爆发呢。
想到这,忘川便在她房门外驻了足,思考着一会儿若是她真的闹起来,该如何收场。忽然,苏浅汐的房门被从里面轻轻打开了,露出了灵婵的半边身子。
二人相视,都微微一怔。忘川一时竟有些窘迫,灵婵看出了这一点,便率先开口道:“上神,小姐已经等您很久了。”
忘川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淡淡道:“知道了。”
灵婵很知趣的让到了边上,忘川从她身旁走过时,她才弯腰道了一句“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灵婵便快步隐入了夜色中。但她却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转头就躲到了墙根底下,偷偷探出头去,看到忘川进去后,她便悄悄地摸了回来,一脸狡黠地伸手在苏浅汐的房门上戳了个洞,一只眼晴就那么贴了上去。
忘川轻轻地推开门,便被一阵耀眼的红光给刺到了眼睛。他定了定神,等到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才一下子顿住脚步,怔在了原地。
火红的喜烛,大红的被褥,枣红的水袖,还有嫣红的盖头,榻上的帷幔亦是喜庆的颜色。苏浅汐正两手交叠,紧张的坐在榻边。一袭红衣,长裙及足,又在原来的基础上点缀了几朵栩栩如生的彼岸花,以金丝封边,让人觉得不仅不俗气,还格外高贵。
墙上贴着一个醒目的“囍”字,桌上零零散散的装着一盘果子。
他忽然想到,当年苏浅汐出嫁之日,屋内便是如此摆设。而苏浅汐的用意,他也明了。
喜烛映出的柔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不知是否因此才隐隐泛红。忘川顿了顿,便抬脚向着静坐在那里的苏浅汐走去。
被红盖头挡住了视线,苏浅汐只听到了开门声。透过仅存的一丝缝隙,她看到了忘川的双脚。于是她壮着胆子试探的唤了一声:“阿川?”
这一声软绵绵的轻唤,比起从前并无半分不同。可却让忘川顿时心跳不止,如千万只蚂蚁不停地在心里爬,又酥又麻。他从未想过会有任何人,任何事,会让自己像现在一样如此魂不守舍,甚至,有些难以自控。
而盖头下的苏浅汐并不知道此刻的忘川已经是万分的心痒难耐,却仍然要强压着自己那颗躁动的心不失仪态。她满心想的是,忘川不了解人界婚嫁之类的事,会不会看不懂自己是何意?或者,他知道这些,但我们二人才刚在一处,便行如此之事,会否有所不妥?他是不是会觉得自己太轻浮了?
殊不知,今日的种种,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忘川早已在戏楼里听过、也看过无数次了。
想到这一层,她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今日听到忘川要走,还不知道何时回来,她顿时头脑一热就拉着灵婵把房里布置了一通,还翻箱倒柜将苏夫人留下的那套嫁衣找了出来。灵婵可是记得清清楚,当日苏浅汐亲口说,这套嫁衣是嫁给自己心爱之人时才能穿的。所以今日,苏浅汐特地将这套嫁衣找出来的时候,灵婵便明白一切了。
只是,她都趴在这好一会儿了,腰都有些酸了,里面的两人却还是毫无动静。她有些着急了,心道再过一会儿,就一会儿,若是忘川上神再不行动,那她便进去帮他们一把!
房里,苏浅汐安静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她能感觉到,忘川就在自己身边,却迟迟没有任何表示。果然,他是真的不懂自己是什么意思。苏浅汐心里叹了口气,刚要动手自己摘下盖头,便觉得头上的红盖头被猛地掀开了。
门外偷看的灵婵脸都笑得有些扭曲,却仍不忘用手捂住嘴,以防发出声响。
昏暗的环境骤然侵入一道红光,虽不刺眼,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片刻后,苏浅汐缓缓睁开眼,对上的却是忘川快要冒出火的双眸。
金色的凤冠傲然于顶上,流苏若有若无的摇晃着,衬得苏浅汐更加活泼。烛光熏红了她的脸颊,倒更像个即将洞房花烛的新娘子了。
此时的忘川,笔直的挺着,手里紧紧攥着盖头的一角,居高临下的望着苏浅汐。那一瞬间,苏浅汐愣了愣神,忽然觉得眼前的忘川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不免有些紧张。她收回了目光,不自然的飘忽,却发现,忘川紧紧捏着红盖头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小汐。”
忘川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浅汐抿着嘴唇抬眼望去:“啊?”
对视了几秒,忘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同他们初见时那般冷漠,苏浅汐心里一“咯噔”,莫不是生气了吧?
可谁知,下一秒,忘川便猛地俯身下去,双手擒住苏浅汐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按倒在了大红的被褥之上。凤冠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时间,二人除了脸尚存一寸之距,整个身体几乎都紧贴在一起。苏浅汐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推到,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她定了定神,望着目光如炬的忘川,倏然睁大了眼睛。
她从忘川的眼神里,看到了
“小汐,”忘川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最后的理智,“你真的想好了么?”
灵婵被忘川的这一举动惊得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她从来没觉得,像忘川上神这种清冷自傲的神仙,应当是不懂这些的,可今日,却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果然,神不可貌相。
忘川温热的呼吸扑在苏浅汐已经红透的脸上,她当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还会不免有些害怕。
苏浅汐有些为难的开口:“阿川,其实我……”
她本想说,其实,我只是想穿上嫁衣给你看看。
可话音未落,忘川便十分粗暴地吻上了苏浅汐的唇,他依然禁锢着她的手腕,由不得她乱动。从前的亲密,忘川从来都是点到即止,浅尝辄止。可今日,他却有些越发情难自已,甚至有些控制不了自己。这一刻,什么礼义廉耻,三教九流统统都被他抛诸脑后,他只在不满足地摄取着苏浅汐嘴里的甘甜。渐渐地,他遏制着苏浅汐的手逐渐上移,最后包裹住苏浅汐纤小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苏浅汐没经历过这事,显得有些蠢笨。她被忘川死死压在身下,毫无反抗之力,只得任凭他猛烈地撬开自己的唇齿,攻城略地。
月色正好,红色的帷幔不自然的垂落,将二人严严实实的笼罩在里面。灵婵见状,便一边偷笑着一边离开了。夜深静谧,左右他们已经不需要自己了,她也睡不着,干脆就出去走走吧。
烛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忘川才依依不舍的移开了她的唇。苏浅汐面色潮红,不停地喘着粗气。一吻过后,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忘川。在她的印象中,忘川从来都是最知礼守礼、孤冷高傲的一个人,方才那个……
她的脸又开始变红,甚至还有些热。苏浅汐怯怯的看向忘川,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忘川想要继续,她该怎么办?
“阿川……你……”
然而不等她发问,忘川便发动了第二轮猛攻。眼看着忘川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紧张地闭上了双眼。
但这一次,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忘川只是在她额上的彼岸花印记上落下了一个吻,然后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乖,睡吧。”
其实忘川方才,是真的动了那个心思。但他注意到苏浅汐害怕地闭上了眼睛,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时,他忽然清醒了过来,自己今日有些过火了。
忘川突然地温柔让苏浅汐有些受宠若惊。她片刻前还觉得自己今日定是跑不了了,况且是自己惹出来的事,也不能怪忘川。可现在……
她竟莫名生了些感动出来。忘川意犹未尽地坐起身,小心翼翼的替她取下了头上的凤冠,起身放到了桌子上。
“睡吧。”说罢,他便朝着门外走去。
其实,他并非想就如此一走了之,只是怕若再待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不禁自嘲道,堂堂三途河神,有朝一日竟也会为情所困,欲罢不能。
他忽而记起当年初次来到人界,前去拜见月老时问的那个问题:人世间的是非恩怨大多由情爱所起,既如此,为何人们依旧乐此不疲?
如今看来,这问题似乎有些蠢。难怪当时月老并不想回答他。
忘川的身影似乎有些落寞,苏浅汐顿时觉得有些自责。眼看着他便要离开了,苏浅汐下定决心喊道:“阿川!”
忘川猛地停住了脚。
“你……你要不要……”苏浅汐有些说不出口,一个闺阁女孩子家,主动让他留下过夜,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忘川却道:“今日没有合卺酒,便不算数……”
苏浅汐一愣,猛然发觉今日房里的这些东西,都是慌乱之下草草准备的,难免会有疏漏,可她竟然……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合卺酒!
她有些自责的低下了头,竟找不到任何理由开口。眼看着忘川便要离开,她一时情急,便脱口而出:“我想你陪我睡!”
此言一出,苏浅汐顿时就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忘川背对着她,嘴角微微扬起,转过身,对苏浅汐道:“我一直在。”
明明是如此普通平淡的一句话,苏浅汐却只觉得心跳顿时快了许多。她往一旁挪了挪,硬是将小小的榻上腾了一处地方。这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忘川无奈的走了过去,轻轻坐在了那处,如同苏浅汐幼时对他撒娇时那般陪伴在侧,忘川又道了一次“睡吧。”
这一次,苏浅汐放心了。她点了点头,便立刻乖乖地躺下,紧紧握着忘川的手,和衣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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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除了繁星点点,便只有客栈门前的灯笼还微微散发着光。灵婵漫无目的的走在长街上。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晚出来散心,长街上没有别人,只有巡逻的侍卫,风吹落叶,和空空如也的小摊。
至于为何要出来,若非要说出个理由,大抵就是,看到苏浅汐与忘川终成眷属,她心里的那个人却不知所踪,总还是有些难受的。
转眼间,陈景元已经走了小半年,至今他都杳无音讯,连死活都不知道。灵婵苦笑,永生,又有什么意义现在不还是要与心爱之人分离?若是能选择,永生之力不要又如何,若能如此,大概他也不会走了。
忽然,灵婵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如今,小姐与忘川上神也算是名正言顺,等他解决完自己的事,必然就会回来与小姐在一起。既然有人照顾她,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去找景元了?
若是同小姐商量,她必然不会阻止我,只是……
如今一切都好了,却不能与她在一起生活,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虽值盛夏,但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尤其现在四下无人,心寒犹胜天寒。
这时,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有规律,她回过头,除了巡逻的守卫,并未看见任何人。
又往前走了几步,灵婵便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在跟着她,心里顿时就有些紧张。前几日话本子讲的那些故事,听得多了难免会当真,尤其,她可是每日都与神仙相伴,鬼神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她也不能妄下定论。灵婵不敢回头看,只是有意加快了步伐。
然而直到回到府中,身后有人的感觉都未消失,可却并没有人拦下她。伴着灯笼下微弱的光,灵婵站在门口向后望了望,夜色朦胧,除了一片漆黑,再无其他。
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以后定要少看些话本子。她这般想着,便回房休息了。直到灵婵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一直在黑暗处的那人才悄然离去。
无人注意,一个身着黑色兜帽的青年,缓缓遁入着夜色当中,与它融为了一体。
花开彼岸情动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