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因为自己少有的弱势面被他人看了去而生出了些不好意思来,片刻之后,温庭湛就已经缓过了神来。与程昱一战动用她本就未完全恢复的内力,喉中若隐若现的甜腥味还在提示着身上的不适,温庭湛悄悄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将捧着暖炉的手半缩回了袖子里,终究还是歇了再动手的心思。她只轻轻瞥了一眼楚烨手中的那柄凝渊,并没有说话。
藏在楚烨意识深处的简荇却分明听到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道了句“可惜”。简荇并不蠢,相反,作为穿越人士,她的脑洞相当大,温庭湛并不是个多话之人,但在他没有刻意屏蔽简荇,对方的注意力又一直在他身上的情况下,她很快又听到了男神的声音。
一来二去,简荇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能够看清大美人的心声,温庭湛对自己的伤势向来隐瞒得极好,估计也与后来的历史走向有关。虽说之前因为她的随意,有了这样惨烈的战争场面简荇本人很是愧疚,但后来她迟疑了半晌,终究是不敢过于肆无忌惮地改变未来。
这是历史,不是什么小说世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命,她想过救人,也想过要多关心下自家男神,但万千命运系于她手的感受真的很压抑。她若是真的将温庭湛身上的病痛告诉了楚烨,可想而知,楚烨是绝不会愿意让对方再上战场的。温庭湛作为历史上极有名的将领,战神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要是少了他,很多战役的结局将不可预测。
在楚烨的脑海里,简荇咬一咬牙,终究把到了嘴边的劝诫生生咽了回去,男神行事向来有着自己的原因,她不能因为自己想要他安好的私心,就这样吧不经允许地破坏他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虽说在脑中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她到底还是放不下,原本因为看到了男神的英姿而雀跃的小肥啾不过片刻就蔫嗒嗒地趴在了楚烨的脑海里,原地自闭了。
因着军中人多口杂,且刚出了这样的事情,温庭湛并没有当即宣布自己的身份,再加上他并没有动用君子剑法或是流溯枪法,众人也只作是新来了一个将领。等被叫来的两人处理完了刺客的事情,温庭湛便在半路上甩开程昱等人的车马,自顾自回了小院闭门谢客。
战乱中的时日总是格外快的,仿佛前些天方才刚入了秋,转眼便到了秋收,简荇知道在秋收之时尚还有一场偷袭,但她又不能说得很直白,只能借着平日里谈论的话题暗示。她隐约间记得,老师上课时曾经说过,这是楚仁宗有生之年指挥的唯一一次败仗。而战败的关键便在于最不起眼的城墙。古代的城墙由糯米等物铸造,虽然坚硬,但依旧惧水火。
而河流多在潼关城境内,来自边境外的水源距离这里又是极远,反倒秋日的落叶枯枝成了最好的引火材料,故而简荇猜测,这些西凉军队很大可能是动用了火攻。人都是要分远近亲疏的,简荇以温庭湛亲自切分的同源阴气为体,因楚烨的鲜血有魂,再加上这些时日一直待在温家军营地里,楚烨身边,让她去同情西凉军队,那也着实是做不到的。
但同样,简荇也知道若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知道的信息暴露,不用说是温庭湛本人,单是楚烨就不会轻易地放过她。这样一个能够预知未来,又对他们的力量毫无招架之力的软包子,大概谁都会想来咬上一口的。所以简荇的暗示极为小心,只是在楚烨提起城防或书写相应的文件的时候,才会顺口提些自己的见解,含含混混地把火攻的可能性点出来。
作为在朝堂上混迹的狐狸,简荇的小心思在开始时就已经被楚烨看透了,小姑娘大约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又不想他和先生受伤,用了极其拙劣的话术将自己的目的揉进了平日里的碎碎念中。到底是为他好,又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在防御上,多做防范总是没错的。楚烨就没有执着于她消息的来源,假作无知地遂了她的心意。
楚烨本就是为了安简荇的心,好让这只蠢鸟儿少在自己脑中念叨,也没有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想着快些熬过这个秋收,等到西凉人因为日渐冷下来的天气自己撤军,好赶紧带着有些畏寒的先生回京城。简荇则是想着,她一现代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够意思了,既是楚烨已作出了安排,他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是有些准备的,轮不着她再操心。
可这回,不仅是楚烨和蜗居在院子里猫冬的温庭湛,就连简荇也没有想到,后世的消息其实错了前后的顺序。火烧自然是有的,但那把火却不是从城门外烧进去的。
顺天二十八年十一月三十,西凉兵士夜袭军营。
这一场夜袭,由西凉人在温家军军营中安插的探子,联合着那些想要将军中几位老将取而代之的新兴家族一起发动。由内而外,反叛的亲兵带着各大家族的私人兵马,从程昱的帅帐和旁边供谋士、值夜的副手们休息的帐子开始打斗,誓要血洗整个温家军的军营。
温庭湛的小院远离军营,本是个安静得不易卷入是非的好地方,也极适合他不愿介入是非的本意和在战后的安静休养。但此刻,这个位置的弊端也彻底暴露了出来。他的院子离军营实在太远了,这边的动静传不过去,一旦像此刻一样有了紧急的军情,不仅没有人能够分得出心神去通报,便是他决意赶来帮忙,也是完全来不及的。
程昱虽是用刀的高手,也有温庭湛教他修了内力,寻常的作战轻功不在话下,故而平日里训人也是中气十足。但毕竟年纪大了,精神力消退得厉害,等动静闹到了帅帐门口才堪堪发觉,匆匆忙忙提刀迎战,已是落了下乘,能在群狼环伺的夜间保住自己已算是好的了。
剩余几个值夜的旧部也是类似,大家都是一把子年纪的人了,平日里还好,今夜这样的寒冷的天气,还要大晚上的把人折腾起来作战,顾好自己的同时再兼顾他人的安全,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加上反叛的是之前安插在亲卫里的人,自己这边平时动手出招的习惯都被摸得极清楚,反倒是对手,似乎一夜间改换了动手的方式,局面一时僵持了起来。
楚烨并不是什么武学奇才,正相反,被温庭湛亲口评定没有武学天赋的人,凭着蛮力在乱军之中苦苦支撑已经实属不易了。因为是深夜,楚烨又坚持到现在半点伤没受,饶是敏锐如温庭湛,在沉睡中也并不能提前知道此刻军营中在发生些什么。
冰凉的秋风把血腥气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楚烨握着刀的双手都在发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从开始有条理地规划着自己的体力,到后来近乎本能地躲闪和挥砍。护着他的亲兵一个个倒下,他只知道自己还不能死在这里,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原本雪亮的刀刃卷了口,鲜血和着肉沫沿着刀刃的方向向下淌着,周围的人割韭菜似的倒着,去了一批,又涌上来另一批。楚烨什么也不去想,只红着眼挥着刀,于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类凄厉的长号,满心满眼只有活着的执念。活下去,谁也没有资格杀死他!
“当”,长刀撞到了杆劈面而来的枪,金石交击之声响起,本就到了极点的刀几乎是应声而断。长长的枪身打在他的胸口,楚烨被这一击爆发出的蛮横力量横扫出去,不受控制地狠狠撞在了帅帐外的旗杆子上,竟是当场吐出了口热血来。
他勉力抬头,看到了双掩在假面之下的阴戾双眸,那人似乎很不屑与他动手,只用长枪将他的肩膀扎了个对穿。混乱中,楚烨克制不住的低声痛呼换来了对方不屑的嗤笑,那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径自扬长而去。
楚烨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些什么了,他颤巍巍地拾起了掉落在手边的断刃,想要在下个人靠近时至少拥有一击之力。等终于握好了刀,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了。
毕竟谁也不会是天生的将才,像温庭湛这种不把伤势和痛苦当回事的,也实属少有,失血的眩晕和伤口处的跳疼一下一下刺激着楚烨的心脏,让他无力起身,也让他头一次有了再昏睡过去的冲动。但楚烨知道,他不能睡,要是睡着了,就是黑甜的死亡。
他软软地靠坐在旗杆子底部,这才后知后觉地品了品口中满溢的血腥味,不知为何,脑中却想起了自己先生几次吐血的场景,他愣愣地想道,原来吐血也是这样难受的么?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伤处,黏腻的手感清晰地传入了痛得发木的脑子里,他又一次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的伤,就顺手点下了先生教给他的穴位,止住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