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崔曦语的插手,崔家势力入局,凭借崔氏作为世家的资源,培养出来的兵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温家的暗卫本就还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又没有温庭湛亲手调教。被暗二抽调过来的人几乎全部被人拦在了半路,温庭湛一个人,既要应对知州和叛军明里暗里的手段,又要抽出心神来,探查事件的幕后主使,分身乏术,自然也就没能预料到他们下一步的动向。
崔曦语也算是把握了温庭湛的心思,镇远侯经过之前温家一事以后便极其谨慎,查不出来的事情也不会随意按照推测来。于是凭借允州知州和叛军的拖延,时间已经临近中秋,皇宫中的退路也全数安排了下去,崔曦语布下的局,也开始按照他的设定运转起来了。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楚墨翰病发,于宫宴当场呕血昏迷,吓得妃嫔们皆是花容失色。
次日,楚皇病危的消息通过温家暗卫和星陨阁的传信渠道,顺利抵达了温庭湛的手中。
他们看不到的京城,听到消息泄露的回报后,崔曦语站在窗前,手中捧着一盏茶,愣怔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才极不甘心地吐出口浊气来。虽然他凭着家族的力量成功算计了温庭湛这方,但是崔曦语心中清楚,若是单纯凭着自己的能力较量,他就已经输了。
崔家负责探查阻截各种情报的人是由他一手负责的,从掌权起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任务和相应的训练全部由他一手策划。而温庭湛身边,由于温家覆灭的原因,仅有一条线,是由他亲手调教的人组成的,那是温家暗阁最锋利的刀刃,哪怕到现在,执行任务的暗卫大多垂垂老矣,也成功从他提前全面封锁好的京城,将消息探出来,传到了温庭湛手中。
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不难,但是崔曦语也明白,这个人,自己绝对不能再给他任何发展下去的机会了。温庭湛对所有的事务都极其淡漠,唯一看中的,就是感情。而他,和他掌控下的崔家,曾经为了夺得世家的资源和地位,怂恿当时的皇室将温家众人满门抄斩。
上一世,当没有人招惹他的时候,温庭湛实在是相当好说话的存在,木讷安静,遇到女子的调侃甚至还会脸红,不是太苛刻的要求,只要央求他几句,便会全数帮着处理好。虽然平日里寡言少语,但便是他的宿敌,也不得不赞一句这人的至情至性、忠义良善。
但官场浸淫多年的直觉正清楚地告诉崔曦语,温庭湛绝不是这样的性格。若堂堂镇远侯真如众人所见的坦诚直率,他也不会拖着败落的温家,还能在朝堂上,与背靠整个傅家的傅荧惑平分秋色了。看似纯白,内芯全黑,像是潜伏在蜜糖里漂亮的毒液,这样的人,才是最为可怕的存在,若是真的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时机,之后,便再也不会有一击致命的机会了。
他和二皇子联手的原因,并不真是因为崔家是他的外家,而是因为温庭湛。若是楚烨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温庭湛作为他的先生,便是不会借着楚烨的手直接对付他们,只要他借着楚烨的势将星陨阁重建成了鼎盛时期的暗阁,便是想把他们悉数暗杀,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他记忆中的温庭湛,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是不能放弃。他现在没有了温家的约束,若是真与崔氏对上,元气大伤的只会是崔家。
这样充满危险的人,只能,也必须让他随着现太子楚烨一起,死在前朝余孽的手中,静立半晌的崔曦语将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水轻轻放回桌面上,对着侍立的管家吩咐道:“取老夫的拜帖来,去请二皇子过府一叙,想必他不会嫌老夫叨扰的。”
处理温庭湛的事情,他不适合出手,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但是二皇子麾下的能人异士可着实不少啊。帮了他这样多,偶尔借个势,顺便替他除掉一个心腹大患,想必他也该是极乐意的。他可是,眼馋那个道士的本事很久了,鬼神之事,自然要用鬼神的方法解决。
看着管家拿着拜帖兴冲冲地走远,方才还满脸端方君子模样的人,悠然自得地替自己重新斟了杯茶水,细细地品着,忽然间便从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诡谲的弧度来。
而允州这头,收到消息的温庭湛刚从堆成小山的军报中抬起头来,这些似真似假的军情处理起来着实累人,便是以他的速度,也已经好几宿没睡了。叹了口气,将手边冰冷的茶水悉数灌进腹中,他认命般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来人,速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楚烨到的时候,正看见自家先生满脸疲惫的表情,向来清浅悠长的呼吸声带上了有些沉重的困意,素来整洁的青衣上有了褶皱,连往日深邃平和的眼眸中都有了红血丝。他与先生见了礼,在他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表情中带上了些心疼的意味,可询问出口的话语却还是规规矩矩的:“这些时日,先生辛苦了,不知先生,寻烨何事?”
温庭湛实在是没什么耐性和他虚与委蛇地扯皮,虽然她中途离开楚烨这么多年,之后又擅自替他做下决定,但她丝毫不认为自己护在身后的人会与她有所隔阂。蛰伏了良久,又是这样复杂得令人心烦意乱的场景,温庭湛的赌徒心理也愈发严重了,她挥手布下了结界。
帐中只剩她与楚烨两人,温庭湛也不管楚烨的接受能力,只是将自己的猜测和已经得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塞给了他。反正瞒不了了,索性就让他自己选择自己思考。她说话的语速极快,再加上这些猜想和事实在她脑子里,已经不知道被揉碎又组合了多少次,整个思路清晰顺畅而自然,楚烨还在消化之前听到的内容,温庭湛就已经端起杯子开始喝水了。
看着楚烨有些恍然但还在犹豫的样子,温庭湛又抛出了个重磅的决定,她发现,她实在是不适合等着别人来决定什么。她向来讨厌那些决策者优柔寡断的样子,反正是自己认准的路,不管合不合适,她只会一条道走到黑。如今看着楚烨这个样子,本来还想着锻炼锻炼他的温庭湛立刻替他选好了路:“阿烨,你且回去收拾行李,明日随我启程返京。”
楚烨一愣,抬头看向自家先生,温庭湛在他面前向来就是君子做派,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先生这般随性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接受不能:“可是,这里的军务……”
楚烨感觉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先生不是说过要百姓为先么?他走了,温庭湛肯定也是随着他走的,可盘踞在这里的所谓的叛军,便是温庭湛亲自出手处理,也不过是堪堪拖住的模样,若是真的什么也不管,放手就走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若真是这样不做安排甩手就走,之前治洪涝和戍守边疆积攒下的好名声,不就全都毁于一旦了么?
楚烨的惊诧温庭湛不是没有看到,但确切地说来,这才是她最为真实的样子,冰冷,简洁,甚至还有些独断专行。平日里展现在楚烨面前,那些贵公子般的气度和君子之风,不过是温庭湛在人前的伪装,以及他作为温家嗣子和温家家主时应有的模样。若是在军营中处理事务也是这般不紧不慢的,又怎么会有暗阁的神出鬼没和温家军的不败神话?
边疆的军队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鲜血伴着尸骨横飞,再怎么君子如玉的人,只要在边疆切实待过几年,都会变成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罗刹。也是该让他见见自己的真面目了,也免得到时候自己死了,他还一无所知地为她伤心难过。虽是这样想着,但她的心中却泛起了莫名的苦涩,温庭湛撇过眼去,假装没有看到楚烨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楚烨的惊愕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想到了先生生前的战神之名,也随之联想到了先生现在气度变化的原因——久居军中,每天面对着杀戮和鲜血,在各种情报中分辨真假,还要与知州派来的人虚与委蛇,便是先生脾性再好,也只能变得冷漠简洁。
可就是这样,先生对他也还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接纳。天上的神祇为了自己站在了滚滚红尘间,虽然不见仙人俯就众生,却也让他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楚烨已经很满足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楚烨,几乎完全忽视了温庭湛的神色变化,也没有多想什么,只干脆利落地应下了他的要求,见先生并没有再吩咐什么的意思,便行礼告退了。
被留在帐中的温庭湛深深叹了口气,她放下了手中用于掩饰的军报,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她早该明白的,这样嗜血冷酷的性格,是不会有人能够轻易接受的,但,她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心口,为什么临了,还这样心痛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