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温庭湛所料,次日与楚州相邻的允州发来加急的军报,前朝余孽聚集于此,重新举起了复国的旗帜。这件事,熟知历史的简荇自是知晓,就是温庭湛,也隐有预感。
允州军队在知州的带领下拼死抵抗,但由于知州带兵经验不足,兵士操练不得当,手下又无得用的将才,城池快速陷落,只得派人快马加鞭、将军情送入朝堂求援。
军报抵达,楚皇震怒。
龙座上的帝王当朝颁下圣旨,赐尚方宝剑,令太子楚烨领着几万禁军南下剿匪。
可就是温庭湛,也被楚烨这些时日游刃有余的状态迷了眼,未曾下功夫细细探查朝中众人手下的势力,更不用说是想到其中的不妥之处了。心中虽有着隐约的不安感,但听到楚皇的征诏,又了解了军情的急迫,也只能和楚烨一道归置好了行礼,准备随军南下。
除了暗自焦心的简荇,从没有人怀疑过军情的真实性,通信兵带来的每个信息都被细细地展开分析,众人急切地寻找着破局之法,却不知自己已然落入了对手的算计中。
次日,楚烨打点行装,点齐了两万兵马并十名亲卫,于朝堂之上拜别威帝楚墨翰,同镇远侯温庭湛一道,登上了南下剿匪的船只。温庭湛甚至有闲心铺纸研墨,为自己远在边关的两名弟子写了报平安的信,分别送往丰裕关的镇远军驻地和潼关的温家军驻地。
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大限将至的缘故,温庭湛的身体特别容易疲惫,在群臣送行之时也未能如期出现在众人面前。楚烨高坐在马上,向下的视线被遮住,亦是没有看到二皇子和五皇子两人异常的亢奋,美酒鲜花伴着京城百姓的欢呼声,已经彻底搅乱了他的注意力。
见此,一直蜷缩在楚烨意识中,好久不曾出声的简荇终于缓缓叹了口气。历史的车轮缓缓转动,即使有着她这样的变数,也依旧没有人能逃离命运的安排。
战鼓声起,旌旗飘扬。
征战的船只在人们的欢送中愈行愈远,楚烨独自站在船头,细细品着手中的美酒。
由此,在楚烨登基之前针对他的最大一场阴谋在无知无觉间兜头罩下,再无逃避的可能。
经过潼关城将近一整年的磨砺,楚烨的指战风格已极其成熟,温庭湛甚至不需要另外指点些什么。只每次他上战场,在中军指挥战斗的时候,他的先生才会跟随在他身侧,一则能够更好地保护他,二则方便对他提出的实时应对策略进行些必要的调改。
一来二去,两军交战的过程中,温庭湛其实已经在战场上发现了足以令他警惕的异样。
到底是在边疆征战多年的将帅之才,知州统领的军队和所谓的前朝余孽的队伍之间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再加上上一世温家出事背后的真实原因,温庭湛在那道情报的那个瞬间,便绷紧了神经,快速开展着属于他的验证和探查。
可楚州是当今皇室楚家的祖地所在,便是温庭湛一手创立的星陨阁,也对这个地方颇有些忌惮,单是留在允州的人手,又似乎被人借着战乱的名义特地清洗过般,死伤惨重,实在没有什么快速探查的实力。若是要调派人员过来,起码还要等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不用说是要探查消息了,便是出了事帮忙收尸,估计也是来不及的。
允州的人手被动过,可作为星陨阁阁主,温家暗卫的实际统领人,温庭湛本人却没有收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几乎不用细想,温庭湛就已经能够断定,这其中定然出了问题,而且还与这次所谓的叛乱有关。不知是星陨阁内出了内鬼,还是有人神通广大,直接出手掐断了星陨阁的传信通道,反正他们要对上的,一定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温庭湛当机立断,用直系暗卫最隐秘的传信方式,直接把消息递给了远在京城、控制着整个暗卫系统的星陨阁副阁主暗二,让他彻查负责允州情报的人手,并速度从与允州接壤的丰州、崇州和醴州调派空闲的人手赶来。同时,在返京的小道上留下接应的兵士以防万一。
这还不够,温庭湛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大概走向,无非是两种,要么现在的知州已经被人用什么条件收买了去,要与前朝余孽同流合污,假作不支的样子骗来朝廷兵力,将他们卖给了叛军;要么就是所谓的前朝余孽不过是现在朝堂中某个势力的私兵,本就与允州知州相互通信,想要来个里应外合,借此机会铲除这次前来剿匪的某个将领或者官员。
若是第一种倒还好说,大不了是凭着这些兵马直接把所有蹦跶的都摁死就好了。若是第二种,那就麻烦了,她甚至不能确定那些带来的人里,有没有这个势力预先埋好的钉子。而且这里的某个人,无论温庭湛如何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楚烨一人。
她作为前朝的镇远侯,温家军本就属于她的麾下,再加上她本人的能力和声望,不管座上的帝王怎样放心,都绝不会将相应的权力交还给她来掌控。而温家人的特质,说好听点是为国为民,说难听点就是认死理,再加上她前世的表现,众人都知道,只要帝王不主动去招惹温家,温家军定会老老实实地驻守在边疆,而不会掺和进权力中或是带头反叛。
一个空有名声和才能的战神,一个即使手握重兵、也不会要求权势,世世代代一心一意地戍守边疆的将领,即使是再眼馋他手中的兵权,即使是曾经结仇结得再深,只要他不主动招惹别人,是绝不会有人来想不开去招惹的,更不用说是出手诱骗了。
比起她这个徒有其表的镇远侯来,当然是当今太子楚烨牵扯到的利益更多。若果真如她所料,这一次出手的,不是二皇子便是五皇子,背后或许还有崔家的身影,毕竟二皇子和五皇子乃是一母同胞,而他们共同的外家,正是当今丞相崔曦语所在的崔氏。
故而,在事实彻底确定前,于公于私,温庭湛都是绝不愿意自己暗地里定下的帝王人选遭遇什么危险。这么多年,便是养只宠物也该有了感情了,更不用说楚烨早在开头,就认她做了先生,温庭湛本身的性格又是极其护短的。面对这样的事态,温庭湛根本没有什么让楚烨自己动手处理来锻炼他的意思,就在那些人眼下,她极其理所当然地插手了。
温庭湛先是凭借自己作为楚烨先生的身份,强行切断了知州方面的人与楚烨的联系,所有军务均由她本人接手,只有通过她筛选的情报,才有可能落入楚烨眼中。又派人将后方知州的家人悉数拎到了她的宅邸中,用以威胁看起来就不大老实的知州。
做完这些尤嫌不够,温庭湛甚至亲自去了牢狱,提审了那几个抓到的俘虏——毕竟所谓的前朝余孽就是她原先所在的年代,作为那时候的战神,大多数忠于皇室的将领,她即便不算是熟识,也基本能够认得出人来,若是真的在这方面漏了破绽,她轻而易举便能抓住。
连番动作之下,远在京城的二皇子自然收到了来自部下的禀报。他将传递过来的情报分享给自己的外族,满头冷汗地庆幸自己率先铲除的就是温庭湛在允州布下的后手。即便这让他麾下的势力伤筋动骨,但好歹保证了他现在的动作温庭湛没有条件看透。
看完了密报的崔曦语淡淡抿了口茶,杯子落在桌上发出低沉的响声,他的话语中透着说不清的意味:“殿下,你该庆幸,星陨阁已经不是当年那人亲自带出来的暗阁了。”
崔曦语曾与那人同朝为官,甚至站在他的对立面,但就是他本人,在形势一片大好,甚至连皇上都偏重崔家的时候,也没有把握,胆敢在温庭湛尚在人世的情况下,对着势弱的温家下手。便是当年以鬼谋著称的傅荧惑,握着傅家整个家族的权力,也只是堪堪和当年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温家的镇远侯战了个平手,更不用说是眼前这个难成大器的二皇子了。
若是换做温庭湛手下的暗阁,用他这样的手法进行所谓的清扫铲除,不用说最后能不能成功了,怕是连约定好的动手时间都还没到,就让人把底裤都扒了个干净。经历过那样惊才绝艳的时光,现在的年轻人,他是看不上眼了,只是同一战线上,少不得还要扒拉一把。
崔曦语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回碟子上,掀起眼皮看了看二皇子:“与你娘亲说,我快要庆生了,想吃蟹黄包子了,让她去贵妃那里,帮我讨些香料回来。”
老人仿佛话家常般地说完,面色不变地抬手替自己斟上了杯茶,也不管二皇子激动到满脸涨红的模样,只向着他的方向微举了举茶盏,示意身边的侍者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