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温庭湛无视他们的招揽执意阻拦,甚至抢攻,剩余的几个死士仓皇对视了一眼,只好选择了还击。见温庭湛一面攻击,一面还给暗中想要追上去的人使绊子,甚至有几个身手不够利落的中了招,战团中的那名死士头领便吹响了特定的哨音。
闻声,原先隐匿在各处、想要伺机追杀的黑衣人即刻窜了出来,挥动着趁手的武器加入了战圈。随着新来者的加入和死士们愈发熟练配合的熟练,原本还隐隐占着上风的温庭湛渐渐地左右支绌了起来。刀光剑影搅动着血腥味,各式各样的兵器碰撞在那杆长枪上,兵器入体的沉闷声响混合了清脆的金石交击之声,令尚在逃命的两人听得胆战心惊。
此刻的温庭湛,已经几乎完全抛开了自身的防守,用以伤换伤的方式,意图逆转现在的战局。只要不是面向要害的攻击,温庭湛几乎都是不闪不避,用自己的身体直接迎上去,便是向着心脏和颈项的攻势,也只是略微侧身,避其锋芒,随即长枪一转便能夺走对方的性命。
雪亮的枪锋划破了黑夜,渐渐地,倒在地上的尸体愈来愈多,温庭湛身上的衣袍也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的色彩了,深深浅浅的红色浸染了整件青衫。不用说是简荇了,便是常在战场上晃悠的楚烨,也从没有见过有谁能在这样的伤势下,依旧若无其事地展开攻击。
原本特意收束的气势在血腥味中放开,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的冰冷杀意,即使隔着一层虚幻的光幕都散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也就是这时的楚烨和简荇,才真正意识到,这就是那个能被称为战神的人,那个在他们面前,收敛了气势、仿佛病弱公子的镇远侯——这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常年混迹战场的人,若真像面对他们那般的无害,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一阵混战过后,能够勉强站起身来的,也只有温庭湛和对面的死士首领了。温庭湛的脸上早已苍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寒凉的夜风中,失血过多的眩晕感终于后知后觉地爬进了他的大脑,温庭湛晃了晃身形,终究不得不将自己手中的长枪插在了地上,堪堪稳住了自己就要软倒下去的身子,在同样狼狈的死士统领面前,极力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可是,光是防御的姿势又有什么用,那人身上肆意蔓延的血污、青白难看的脸色正耀武扬威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史书上纵横沙场的镇远侯,到底也还是个凡人,他所有的荣誉和名声,都是自己在腥风血雨中拼杀出来的,他本人,却实在不是什么无病无痛的神祇。
雨夜,密林中,支离破碎的衣物,随处可见的尸体,尚还站立的最后一个黑衣杀手,在尸山血海中手握长枪、挣扎着站起的将军。若是这样的画面当真出现在了影视作品中,简荇定是要吐槽它一句矫揉造作的,哪有这样的巧合,哪有这样的毅力,那可是真真实实得没有半分作假的伤口,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受了这样重的伤势以后,还有清醒的神智?
而现在,当这样的画面就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那人真的颤着受了伤的手、在鲜血黏腻的触感中,努力握紧了那杆长枪,在仅剩的敌人面前,拼尽了全力,狼狈而倔强地想让自己站起来应对的身影,却看得简荇眼眶一酸,险些就要当场落下泪来。
她的男神,开始征战沙场的时候,不过十五岁,在她们的年代,还应该是个安稳上着学的高中生,甚至就算是在上一世死去的时候,温庭湛也不过将将二十九岁,实在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初次见面时,那人的威势和能力,已经不是她可以想象的了。
阴气团子已经停下,楚烨和丁鹏被带到了山洞中休息。而光幕中,两人还在对峙着,对面那个死士蒙面的黑纱已经落下了,露出了年轻得过分的脸庞。楚烨捏紧的拳中,鲜血顺着指缝留下,当史书上模糊的记载真真正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简荇终究忍不住泪如雨下。
到底是在崔家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死士首领,还没等完全缓过神来,对面就已经抽出了惯用的短匕,就这样直直地向着温庭湛扎去。他的动作,其实处处都是破绽,下盘虚浮,动作迟缓,哪怕是楚烨,甚至是没有经过锻炼的简荇,都能很轻易避开这次袭击,但有人不行。
本就力竭的温庭湛,甚至连移动身形的力气也分毫不剩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扎进了胸膛,只在最后一刻,勉强避开了要害。暗卫首领轻轻一旋手中的刀刃,用力向左下侧划去,在简荇和楚烨不约而同的暴喝声中,温庭湛终于抬手握住了短匕。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落,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滴落在地上。
薄唇微分,轻轻蠕动了下,谁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可他本来、有些微微下垂的唇线,却勾勒出了一个颤抖而破碎的弧度。随即,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亮蓝色的光芒从没入他胸口的匕首开始蔓延,顺着刀柄,没入执刀的黑衣人体内。
但凡有个识货的武者在场,都能认出这个几乎是不要命的招式——温家君子剑中凝渊剑的碎玉,取的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这也是最真实的以伤换伤,调用、压缩自身所有的内力,通过两人接触的媒介灌入对方经脉中,再控制着内力爆发。在内力的压缩和移动时,自身筋脉经受的压力几乎和对手经脉中爆开的内力带来的压力相仿。
会选择用出这样的招式的,不是要与敌手同归于尽,便是对方实在太强,比之不及,又无法安然逃脱,便赌上一赌。也只有温庭湛这种不要性命的狠人,估摸着自己能够用阴气强行续接经脉,才会觉得这招好用。可他体内的状况,实在是太差了,离经脉全碎,也不过片刻光景,他又亲自斩去了自身与天地的联系,即使阴气重铸,又怎么可能好受。
可这里,没有人能看懂他的选择,从头看到尾的他们,甚至连他受了多重的伤,都完全看不出来。于是光芒大盛,温庭湛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病态的潮红,对面黑衣人的身体在仿佛孤注一掷的蓝色里,四分五裂。站直的身形跌落,半跪在地上,温庭湛闭了闭眼,片刻后,仿佛终于积攒了些气力,握在短匕上的手瞬时青筋暴起,想要彻底将这个隐患清除。
没入血肉中的锋刃一寸寸地向外移动,吃痛的闷哼声难耐地响起,在剧烈的疼痛中,温庭湛几乎是汗如雨下。他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另外的痛感逼迫着自己收敛心神,那只握在短匕上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甚至都有生理性的泪水,沿着他熏红的眼尾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把匕首才当啷一声,砸落在了地上。满身狼狈的温庭湛跪伏在自己的长枪旁,终于空余的左手环抱在胸前,蜷起身子,努力缓和着方才激烈的痛感。冷汗、血水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在他的脸上糊成一片,看起来可怜而滑稽。
再不忍心看下去的简荇转过头来,看着压抑到快要疯狂的楚烨,终于把她预知到的未来成功地说出了口。此刻,由于时机已过,已经再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势力能够阻止命运的安排了,所以无论她想要告诉楚烨些什么,就都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于是简荇板着脸,在楚烨惊愕痛苦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足以让他后悔终身的话语:“楚烨,碍于某些原因,我对此不能明述,但我曾多次隐晦地提醒于你,注意将军的身体,虽然你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我确切地告诉你,你的先生,将为了保护你,被人杀死在你面前,在这次回京途中,就此魂飞魄散,阴阳两隔。”
“你一直依附于将军,借助他的力量,说是喜欢他却几乎没有半分付出,所有的风雨都是他替你拦下,所有的灾厄都是他挡在你身前,而你所有的报答,都像是他助你登上皇位后的报酬,和你作为帝王,居高临下的施舍,比起所谓的感情,更像是一场权力的交易。”
“既是如此,那么我且问你,你喜欢的,究竟是将军这个人,还是他能够给你带来的那些利益和支持?这样无能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胆敢在心中觊觎教养你长大、心无邪念的将军?你可知道这样的做法,会让他受到多少非议,承受多少攻讦?”
“人们都不会议论新皇的是非,只会说将军狐媚惑主,甚至怀疑他拼死挣来的军功,是你随手赏下的东西。想要把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和后宫的莺莺燕燕放在一处,任凭他人将污水泼在他身上,你的爱情,便是将原本光风霁月的人折断傲骨、拖入泥沼,困在家宅后院中,作为让你随意赏玩的存在。楚烨,你所谓的爱,虚假得让我感到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