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潮逼了上来，楚烨胡乱地挥着手中的剑，奈何虫子本身就小，加上后方笑得恍若鬼魅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散着近乎腐烂的香味，生生熏晕了他的神智，连最简单的挥剑动作，都越来越吃力了。简荇还在脑海中尖叫，楚烨苦笑一声，看着逼近的斑斓潮流，手中的凝渊当啷一声砸在地上，连剑都握不住的他努力地向墙角缩了缩，竟有些舍不得这人间。

愣怔中，几只黑色的虫子爬上了他的衣摆，有一两只极满意地停了下来，正窸窸窣窣地啃食着带血的衣料，另外的几只则努力向着更上方进发。恍惚间，他看到落在地上的凝渊刹那间蓝光暴涨，配合着腰间的什么东西，在空中勾勒出极朦胧的人形虚影。

一声清浅的叹息散入夜风中，楚烨瞬间瞪大了眼睛，清亮的蓝光中，他原本恍惚的神智渐渐清明，甚至听到了玉石极细微的碎裂声。玉石？碎裂声？他伸手向腰侧，正触到了玉佩上浅浅的裂痕。不，不是的，那绝对不是幻觉，是先生，是他的先生回来了！

青衣男子提着剑，侧身挡在他面前，唇角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一如往常，可这次，楚烨却很没出息地湿了眼眶。能够再看到那人，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他倾诉，但似乎，又都卡在了喉头，半字都吐不出来，到了最末，也不过轻轻地唤了声：“先生……”

凝渊的剑尖斜斜指向地面，他的先生瞥了眼面前呆滞的女子，抬起了空着的左手，修长的手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眉眼弯弯，像极了个调皮的少年：“嘘——”

楚烨愣怔地抬头看去，面前的人一身青衣，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气质，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像是偷穿了大人外衣的孩子，他的神情中少了几分肃穆，多了些灵动，少年人鲜活的意气绽开在分外干净的笑容中，带着些许恶劣却又不惹人生厌的顽皮，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原先保护他时，那种安稳镇定的强大气场和无欲无求、每次反击都近乎求死的态度。

那双潋滟的桃花眸中有了光，就像是拨云见日，生机从高处洒落，碎在眸光中恍若漫天星辰，再看不出那暮霭沉沉的死气了。青年的语气戏谑中带着点看不上眼的傲慢。蓝色的光晕护住了楚烨，密密匝匝的蛊虫在这样的气场下，竟是半点也不能动，于是他对着明显呆滞的崔太妃微微抬首示意：“苗疆的人？你与欧金秀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女子的眼中掠过一抹狠色，她并不答话，只是从口中吐出一只通体雪白的蝎子来，伸手掰下了套在尾指上的护甲，用力吹响。尖利的哨声瞬间刺激起了原本懒洋洋的蛊虫，加上那只押在队末的蝎子，竟隐隐有了要突破蓝光镇压的趋势。

温庭湛的背影晃了晃，楚烨扣在背后的手微微一动，方才蛊虫被压制的时候，他不用信号箭，只是怕那女人能控制杀进来的暗卫，伤亡不说，若是反倒因此引来了什么危险，他也是不甘愿的。但如果先生会因为这恶心的虫子，而有什么受伤的倾向，他必将手中的求援信号放出去，不顾后果，不计伤亡，反正皇家暗卫的人，不就是养着用来保护皇族的么。

冲着焦急的楚烨微微摇头，温庭湛倒是不急，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女人做着无用功。等那蝎子终于冲到了他面前，温庭湛才不紧不慢地握剑，凝渊的剑身一滞，随即发出一声类似喜极而泣的嗡鸣，霸道的蓝光绞如虫群，霎时间，便溅起了满目斑斓的色泽。

温庭湛以鬼魂之身醒来后，身上带着的伤便几乎没有好全过，便是他不说，众人也看得出来，作为千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全盛时期的战神那里会有这样脆弱？稍有些许意外，便是吐血重伤，大概也只有与西凉国师交战的时候，才逼着自己显示了几分巅峰实力。

确切地说，温庭湛这三世，就从未处于巅峰过。第一世没有内力，开始习武练毒的时间又短，根本达不到最佳水准，第二世在十五岁就上了战场，武学是在不断进步，可体内沉积的伤势同样阻碍了他真实实力的发挥，第三世作为鬼魂，与人斗时天生便处于弱势一方。

可现在的温庭湛，不作为鬼魂，作为缺失了某段记忆、附在玉佩上的守护灵，却实实在在的处于巅峰时期。而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见过、也无法想象，作为战神的镇远侯，若是在身上没有半分拖累的全盛时期，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能达到怎样恐怖的效果。

如今，在场的两人看到了。

就是这样轻轻的一握，湛蓝色潮水般漾开，如水遇火，锋锐的剑气瞬间撕裂了由虫豸组成的海洋，连同楚烨身上正在攀爬或是啃食衣料的蛊虫，都被蓝光绞了个粉身碎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的先生转过身来，朝蜷缩在墙角的他弯下腰来，带着笑，伸手捻向领口。

楚烨的面上像着了火一般，靡丽的艳色“腾”地一下，从他的衣领下方、被衣料包裹的肌肤中蔓延上来，烫红了他的脸。楚烨再向着无人墙角缩了缩，两条大长腿可怜巴巴地蜷了起来，仿佛正努力减小着自己的存在感。毕竟是心上人，对这样似乎有些失忆、正对着他恶作剧的先生，便是惯来淡定的楚烨，也颇有些招架不住的样子。

眼看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换了方向，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他的阻拦，甚至还离他的领口越来越近，他终于忍不住了。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依旧勾唇笑得不怀好意的人，眼角还带着些委屈的水意，仿佛被欺负惨了的小媳妇一样，糯糯地出声唤道：“先生，您……”

楚烨的猜测是对的，此刻的温庭湛，记忆只到她在书院中读书的时候，正是年少风流轻狂之时，有了真正的家人作为后盾，又有着三两至交的温庭湛，也有骄傲的资本。便是知道身份带来的阻滞和古代近乎严苛的礼法，有意避开了那些娇俏可人的女子，却不时暴露有些腹黑的本性、甚至偶尔调戏男子的她，也有着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的、跨越性别的魅力。

温庭湛不知眼前人是谁，直觉告诉她此人当救，她便毫不犹豫地出了手。可能是见到他红着的眼眶有些动容，又或许是看到美人后，颜狗的本能作祟，温庭湛竟是头次破例，调戏了对现在的她而言并不算熟悉的陌生人，甚至亲手，从他衣领中捻出了那条深紫色的蜈蚣。

清浅的竹香钻入鼻腔，柔软的温热从他锁骨上擦过，方才失神的楚烨浑身一震，飞快地抬眼看向面前人。那只白皙的手还留在他眼前，微一垂眸就能看到，深紫色的虫壳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像是上品的温玉，显得魅惑极了。那人看向他的眸光温和中带着笑意，黑曜石般的眸中带着像是能够看透他的光，看得楚烨本就烫红的脸颊愈发热了，几乎要冒出烟来。

将人逗得羞赧到几乎要找条地缝钻进去，温庭湛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眼看着那截柔软的粉在浅淡的唇色上快速擦过，楚烨眸光一闪，猛地低下头去，将目光定在了那人的手上，面上方才有些降下来的热度倏然回升，烫得他都不敢抬头看人。

那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捻紧，虫壳发出脆弱的声响，但那人的动作顿了顿，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知道他不愿这样的污渍沾染在干净的手上。于是，他轻笑一声，在虫子彻底碎裂前，一点几乎微不可查的蓝光在他的指尖闪过，整条蜈蚣瞬间便无声无息地碎成了一小撮深紫色的粉末，从他的指缝见飘然落下。

他不再逗他，转头看向对面呆滞的女子，声线平静：“这位……”

在记忆中搜索了片刻，叫不出名字的他轻咳了声，似乎有些尴尬，不过倒也不见外，瞥了眼毫无自觉尚在呆愣的楚烨，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说了下去：“现下你已经输了，若是不想被我手中的剑阵千刀万剐，便老实交代。说罢，你与苗疆圣女欧金秀是什么关系？”

说道最后时，他的语气已经沉了下去，倒终于有了些镇远侯的味道。刚刚确定了这人的本事和记忆，简荇偷偷地在楚烨的脑海中冒出头来，胖胖的肥啾来回跳跃着，显出无比快活的样子：“男神！我的小男神！啊啊啊！年轻时候的男神好奶好可爱！阿伟死了！”

崔太妃并未回答，局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听到了简荇突兀的尖叫声，楚烨抬手揉了揉额角，在脑海中的语气显得尤为无奈：“怎么了这是？对了，简荇，你能不能知道先生这算是怎么回事？他现在的记忆又停留在了他生前的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