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荇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将尖叫咽回了肚里,她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回答了楚烨的问题:“男神给你的那块玉是他亲手刻的,又被你戴在身上蕴养了许久,生了灵,能够承载魂魄了,之前山神庙里,他的魂魄碎片不知为何,就收进了玉佩里。男神的记忆应当是在他最舒心的年纪,想想,大概是侯府没出事,老侯爷和男神的哥哥都还在的时候吧?”
至于她怎么了,简荇并不想回答,反正楚烨也不会关心不是嘛?即使心里不甘,简荇也得承认,这狗男人还是蛮忠诚的,毕竟,看上她男神以后,只要男神在场,这人眼睛里就再也没容得下别的人过。果然,如简荇所料,听完她的回答之后,楚烨就完全没在意过那个可有可无的问题,转而开始认真地纠结起了温庭湛此刻的状况有什么损伤了。
简荇自觉地屏蔽了这狗男人的感知,自顾自欣赏小男神的盛世美颜和少年意气去了。温庭湛难得有这样畅快的时候,看着审讯崔太妃的少年英姿飒爽的模样,简荇也终于从吃了狗粮的愤懑中缓过来。果然,狗男人什么的就不能理,还是她家又A又奶的小男神最好了。
审讯过程其实很简单,虽然丢了记忆,失了军中的手段,但温庭湛毕竟曾当过杀手,还是排名前几的,对于崔太妃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哪怕脑中有再多的诡计,大概也抵不过他对自身气势毫不压抑后,身上那种尸山血海、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的独特气质。
之前亲上战场过的楚烨倒是没觉出什么异常,先生身上的气质向来如此,不过是比那些将军稍微狠厉了些,也算不上什么。反而出身和平年代的简荇联想了下整件事,对没有战场记忆还带着血腥气的少年感到了些违和,但正常人哪会往那方面想,再加上简荇本身也算是个穿越者,对古代的世家、将门都并不了解,便这样极轻易地忽略了过去。
那女人开始以为温庭湛并不知晓苗疆的事,总想着撒谎,总想着用怎样的法子蒙骗过他的盘问。等到温庭湛忍不了了,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凝渊挑起了她的下颌,一字一句将那只雪白蝎子,也就是苗人口中“白玉蝎”的来历和作用倒了个干净,才算是老实了。
结果很快便在两人的翘首以盼中出来了,崔太妃的虫子平日里并不在身边,一般都是随意放养在御花园或是宫殿的角角落落里的。只那只不知何时,被温庭湛扣在手心的蝎子,是她的本命蛊,才日日蕴养在体内,用以号令众虫,体内的虫子,暗卫自然是查不到的。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她手上的护甲就是她号令蛊虫的哨子,是没脱的,加上藏在体内的本命蛊,很轻易地便驱策了群虫。带着手中的蛊虫杀死了宗人府的守卫溜了出来,借着皇宫守卫的漏洞进了重华殿,又用蛊虫和自身的毒杀掉值守的暗卫,终于冲到了楚烨面前。
温庭湛认真地听完,又极认真地点头,随手处死了握着的“白玉蝎”,满脸漠然地看着面前风韵犹存的大美人吐血,甚至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扬手一道剑光,将尚还在哀哀戚戚地哭诉着楚皇对苗疆残忍的人斩杀在了当场。
凝渊作为神兵,自然是不染纤尘不留血痕的,温庭湛连剑上的血珠儿都不必甩,极潇洒地收剑入鞘,漠然地看着梨花带雨的美妇瞪着愕然的眼,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原本清冽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了立在他身后、近乎目瞪口呆的楚烨。
“阿、阿烨,”有些卡顿,也算不上慈和,甚至没有了一贯的温润熟稔,青年有些喑哑的嗓音中带了点郁郁的味道,低沉地在他耳边响起,他将剑鞘小心地系在了他腰侧,替他整了整衣领,最后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发顶,“我要走了,往后,你自己小心。”
楚烨哪里肯?上次,那人就这样消失在自己怀中,这次既是为保护他现了身,他又怎么会放他回去?他近乎急切地伸手,拽住了那人刚从自己发端滑落、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出口的话语几近疯魔:“先生,你不要走!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走,真的。”
一道清凌凌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温庭湛面无表情地盯了他片刻,终于,却是极轻缓地叹了口气,而楚烨身上,伤口跳疼,鲜血未止,连衣料,都已经被自己的冷汗洇湿了一片。
原来先生不笑的时候,是这样的,他望过来的视线像是冬雪初霁后融化的冰凌,带着沁凉的温度,却没有一丝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整个人仿佛从九天落下的神祇。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看得透他的想法,楚烨垂下眸子,动了动嘴,却没敢再挽留什么。
温庭湛看出了他的意思,但是不知为何,虽然记忆中全是温家众人为她带来的点点滴滴的美好记忆,她的心中,却满是对生命的厌倦。再结合从刚才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到开始时,醒来便在这人面前的异样表现,显然,她的记忆出了差错,甚至应该说,丢失了一段可能很重要的回忆,这让她一时难以判定自己是不是该留下,便顿了顿,没有马上回答。
温庭湛其实是个很随性的人,活着还是死去,对她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她垂了垂眸,虽然眼前这人,看上去很熟悉,但这并不足以成为让她留下的理由。不知道原本的自己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显然,眼前这人算是登基了的皇帝,莫名的情绪在心头漫溢,温庭湛终究,很淡很淡地看了他一眼,顺了顺他的发,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走了。”
是真的走了,失去记忆的温庭湛完全不能理解楚烨的恐慌,更无法理解他听闻自己要离开时少见的脆弱模样。素来做事随心所欲的杀手只知道,既然做下了决定,便应当毫不犹豫地实行。于是,在楚烨红着眼的瞪视中,他极安静地闭上了眼,实体虚化成湛蓝,原本组成他身形的蓝色光晕从脚下开始,一寸一寸地崩裂开来,像上次那样,在空中消散成光点。
楚烨抬手去抓,心道真是疯了,他的先生在山神庙中,就在他的面前,魂飞魄散,眼前这个都不确定是什么东西,他就想要不计代价地留下他,想要让他陪在自己身边。刚开始看到背影的时候,便信了八分,再看到他出手回护,就已经信了个全,哪怕察觉到异样,简荇在他脑中一句记忆有损,他便心疼了,要是他开口,便是要命,他当时,估计也是会给的。
可他说了,那人却没要。到底给了个眼神的,像是天上那些餐风饮露的神祇,根本不屑与世人为伍,只清凌凌地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怜悯,又带了几分释然,独独没有半分求生的欲望,仿佛天地之大,蝇营狗苟的万丈软红之中众生芸芸,却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这样的目光看得楚烨心中泛寒,不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让这么个光风霁月的人彻底放弃了生。他猜不透,也找不到。前朝的历史像是空白般,有对末代帝王满心权力美人的嘲讽,有对朝堂中党争的记载,却完全没有对镇远侯、对温家军哪怕一星半点的笔墨,有的只是冷冰冰的数据,他什么也查不到,连泛黄的纸页都似在讽刺着他的无能。
堂堂帝王,憋屈得像个没人要的小媳妇,人家还不领情,半点留下的意思也无,便是轻佻的动作,也只为逗他好顽,眼神清明,没有半分心动。临了了,他也想过挽留,却竟是到底没敢说出口,现在,人就这样消失在了自己面前,第二次。他终于,近乎茫然地眨了眨眼。
伸出去的手自然是抓了个空的,那些光点好整以暇地在他身边盘桓了片刻,才慢慢悠悠地消散在了虚无中。等楚烨从茫然中彻底回过了神来,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凝渊乖巧地呆在剑鞘中,半点声响也无,若不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楚烨甚至怀疑方才的事都是梦。
迟滞了片刻,铺天盖地的委屈终于涌了上来,楚烨在突如其来的情绪里熬红了眼,他救他、护他,却又不为他的请求所动,甚至连留下都不愿。那他的心意算什么?他这个人又算是什么?是他手中用来解乏逗趣、任意把玩的宠物么?还是可有可无,等着他庇佑的弱者?
权倾天下的九五之尊是没有泪水的,作为镇远侯弟子的楚烨,也是不配有懦弱的。楚烨知道自己现在那些怨怼的情绪近乎无理取闹,但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的,且在彻底失去资格之前,他亦曾经享受过这样的偏爱,是以,一旦念及,便再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