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猝不及防被楚烨拽到身前的温庭湛依旧呈呆滞状态,而楚烨的手臂却已经紧紧箍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甚至趁着她尚未来得及作出什么推据的动作,青年还颇为得寸进尺埋首在了她的腰腹间,像是小动物般,贪恋地蹭来蹭去,嗅着许久不见的竹香味。
温庭湛虽然是个冷面杀手,也曾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与敌军贴身拼杀,但她到底还是个完全的女儿家,面对这样直接又暧昧的举动,堂堂镇远侯霎时间涨红了脸。情急之下,竟是同楚烨般,完全无视了楚烨现在的身份和现下的场合,上手便是爆栗:“楚烨!你怎么回事!”
这样熟稔的语气,这样自然的惩戒动作,寄居在玉佩中的鬼魂难道是不知道面前人身份的变化么?这种对待方式便是在脾气再好的帝王看来,都会被视作是挑衅吧?哪怕是外国的使节都倒吸了口凉气。那个在温庭湛的默许下,站回楚烨身边的暗卫,甚至“噌”得一声拔出了藏回袖中、沾血的匕首,不善的目光直直投向被帝王圈在怀中、涨红了脸的人。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端坐在龙椅上,面上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青年帝王听到质问,瞬间就软了下来。没有丝毫迟疑和不悦,那人话音刚落,他就委委屈屈地应了声,顺从地放开了环在人腰上的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才垂下头,乖乖地喊道:“先生……”
温庭湛丝毫没有想到楚烨的反应会是这样,一时间愣在了当场,而莽撞动作的楚烨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神色本就有些不自然的脸庞此刻已经变成了番茄样的红色。楚烨是生怕温庭湛再走了,也顾不得害羞,拽着他的衣服,温庭湛则想弄清楚在自己缺席的几年里,是谁带坏了她的弟子,一时间也没有要甩掉人扒在衣服上的爪子离开的意思。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峙着,气氛粘滞而焦灼。
这下,殿中的众人想要装作看不到也已经不可能了,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或是戳瞎了自己的那双招子才好。过了良久,六部中仅剩的老人,平日里最重伦理纲常的礼部尚书上官逸大概是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颤巍巍伸出手,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地开口,向着两人投射询问的视线:“陛下,镇远大将军,你、你们?”
饶是向来以智谋和武力著称的镇远侯,也丝毫没料到,自己就从玉佩里出来救个人,会救出这样尴尬的状况来。他轻啧了声,在众人的目光中,颇为烦躁地甩开了楚烨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看着一脸状况外的人,连语调都罕见地冷了下来:“楚烨,我需要解释。”
被甩开手的瞬间,楚烨的脑子当场宕机,所有的感官都在叫嚣着挽留,他依稀感觉到了深切得直入灵魂的恐慌。仿佛自己又要回到被抛弃的那个傍晚,瑰丽的晚霞填满了整座破败的庙宇,而那人就在自己眼前,生生化作漫天金色的光晕,从此再不见那道温柔的青影。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攥住了那人抽离的衣摆,瞳孔扩散,声音都变了调,像是只被人准确掐住了命脉的可怜的狗子,只会呜呜叫着摇尾乞怜,甚至心甘情愿地,奉上了自己所有的弱点和柔软,任凭对方抉择他的去留:“先生,别,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见那人的神色丝毫不见波动,只那双深邃的黑眸愈发幽深,作势又要甩开自己的手,楚烨脑子一热,将退开的那人扑了个满怀,完全不顾那人呆滞的神色,埋首在他的怀中,呜咽着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先生,不要丢下我,真的,我心悦于你、楚烨心悦你啊!”
“楚烨!”这次温庭湛的脸色是完全变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可怜兮兮的青年,目光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起来甚至很想一耳光抽上去,“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我温庭湛是你先生啊!你是个帝王了已经!整个中原,甚至现在来朝拜的各国都奉你为主!你现在在做什么?!我教过你、历练过你的那些东西你全部都忘了是么?”
听着温庭湛的指责,想着自己方才近乎失智的举动和言语,楚烨整个人羞愧得几乎要烧起来。但是,等他冷静了些,却又想起这些年找到的、有关幼时创伤对人影响的资料,以及已经过世的风静姝亲自向他科普、经由谢芷汀亲口认定的先生的性格和为人方式,到底是没敢直接缩回去,更没有矢口否认自己方才的话,反倒破罐子破摔地当场承认了下来。
在众人各异的视线中,年轻的帝王一面回想着风静姝说过的话,一面从龙椅上起身,一撩衣摆,干脆利落地跪在了自家先生的面前。温庭湛抱臂而立,颇为无动于衷,看向他的目光冷静而冷漠,既没有搀他起来的打算,也不见什么焦急的神色,仿佛纯然的旁观者。
温庭湛作为楚烨的先生,名正言顺的帝师,现在还是魂魄状态,当然敢坦然地受自家学生这一跪,可底下的群臣和远道而来的使节却都是不敢的。偷偷看戏是一说,帝王跪而臣子不跪却又是另一说了,于是,连带着台阶下的众人一起,在宫殿里呼啦啦跪了一地。
“先、先生,烨很早之前就心悦您了,少年慕艾,可当时的我什么也没有,只是靠您费尽心机、替我万般筹谋争取来机会的兵部侍郎,总觉得配不上对您的感情,也就一直没敢当面与您说。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也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您、您能不能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对您的爱慕和执著?我、我知道您的意思,也不会将您娶进后宫,我可以当您的男妻的。”
“男妻?”温庭湛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原本攥在手中的剑柄发出轻微的、不堪大力的声响,“阿烨,你既是知道我是镇远侯,便当明白我的坚持,现在,你且说与我听,你口中的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这样熟练的应对我的招数,又是谁教你的?”
觑着温庭湛平静却写满了风雨欲来的神色,楚烨嘴中发苦,可身上的动作却不敢因此减慢些许,生怕真的把人惹毛了。方才生出的勇气也悉数回落,背上全是浸透衣衫的冷汗,他狼狈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亲手将自己的尊严悉数打碎,声音急切而凄厉:“先、先生对不起,烨已经知道错了,是烨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还请先生责罚!”
额头触地的楚烨姿态谦卑,他的心中,此刻竟没有半点被拒绝后的不甘,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仅有的想法——只要你不是要放弃我,只要你不是要放弃这个世界毅然赴死,你想怎样惩罚我,我都接受了,我只要我的先生,平平安安地陪在我身边,不论是以何种身份。
许久,他的身前才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叹息,他感觉到有人将他小心地扶了起来,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淡雅得仿佛氤氲的竹香:“阿烨,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想罚你,你也不必这样紧张。但是你得先好好告诉我,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我才从玉佩中醒来不久。”
楚烨悄悄抬头去看他的脸色,相处了这样久,他已经能从各种各样的微表情和小动作里知道自家先生的心情了。见他真的没有一点抵触的心理,楚烨瞬间就感受到了把自己嫁出去的愿望实现的可能性,整个人也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先生,我没有骗人,我心悦你。”
被扶起来的人还苍白着脸色,却认认真真地坐在那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掰着手指细细数着自己的优势,完全不顾朝廷众人五彩缤纷的脸色。到了最后,见温庭湛依旧温和而包容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心动的样子,甚至堂而皇之地耍上了赖皮:“除了性别不对,我哪里都比风静姝好啊!而且我根本没有后宫。先生你看看我,你真的不打算娶我么?”
站在他身边的人颇为哭笑不得,温庭湛伸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饰,轻轻叹息道:“阿烨,你是帝王,这些情感并不利于你手中的权力,而你所谓的拥有的那些条件,也不是你想要雌伏于我的资本。那是你作为王者,作为中原最高统治者应有的手腕和威严。”
有些事情,特别是关于情感的事情,向是越说越乱的,这样温和的劝说方式,哪怕是温庭湛本人,都无可否认,在这些她看起来无伤大雅、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她对这个自己认为亏欠良多的弟子,是近乎无条件的宠溺和纵容的,这也就让楚烨找到了使她重归人世的方向。
没等她继续否认,年轻的帝王已经伸手狠狠将她抱在了怀里,他一面箍着她的腰,一面不顾群臣心如死灰的视线,直接向着阶下的众人宣布了自己的情感:“朕心悦先生良久,奈何先生不许,如今四海安定,朕,也想着向先生讨些奖励,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娶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