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虽然温庭湛已经被封为了一字并肩王,但在温家军下属的众人口中,她的称号显然还是原先耳熟能详的镇远侯来得方便,镇远侯从最开始,就是温家军的精神支柱,是温家军上下承认的唯一的统帅。便是程昱,也只是作为“程将军”,而非那声心悦诚服的将军更何况这次出征,是将将恢复的战神本人亲自带兵,甚至连最基本的决策都未假手于人。
如温庭湛所料,这样的状况几乎是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年轻人的热血,毕竟谁不想与声名显赫的战神并肩而战呢?那可是中原的战力顶峰,那可是支撑边疆的脊梁啊!便是为他驱策,便是伤痕遍体,甚至是马革裹尸,只要有这样一次经历,来世间这一趟,也算是不亏了。
其实,从一开始,温庭湛就没打算用这场战争来培养新人,不然,她就应当任凭那群年轻人折腾着指挥,自己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她之所以快速离京、驰援边疆的本意,就是想要在西凉军队没有做好布防,甚至完全没有开战该有的锐意的时候,速战速决。
被打垮了的西凉兵马起码需要十几年时间修生养息,而这十几年的时间,足够温家军熬过新老交替、青黄不接最严重的时期,剩下的,就不是温庭湛本人能够轻易掌控的了,她也不会再随意插手——毕竟,将温家军交给程昱的时候,她就从没想过要拿回它的指挥权。
温庭湛算的很清楚,即便谢家真的留下了温家唯一的后裔,那个取名为温思忆,她该称为侄子的存在,她也不会将温家军留给他。毕竟,始终生活在京城,丝毫没有吃过苦、习过武,娇生惯养着在蜜糖中长大到现在的富贵公子,也实在不适合边疆的血腥与混乱。
她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便是谢家始终在告诫对方温家的往事,甚至愿意请人教学他的用兵方式乃至个人武艺,在和平氛围中成长出来的,也不会是草原上的头狼,充其量,不过是嗷呜叫着竭力装凶的狗子。连见了血估计都要难过好几天,这样的心理素质,若是没人小心护着,连战场都上不了,就不用说是想要长成她了,她大概,也不会有那个耐心等待。
边疆不该是温家所有人的归宿,她为了所谓的家族使命搭上了一生,不意味着她要让接下来的后辈也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再付出一切。作为四大世家之一的温家,在被满门抄斩的时候,就已经倒塌了,至于温家的血仇,她也已经报过了。剩下的人,应当留在最安稳的后方,过好他们自己的小日子,而不是再为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号丢掉一切。
更何况,在京城的宫殿里,还有个生了气的小殿下正眼巴巴地等着她去哄,她实在没有什么时间,也没有什么心情,留在荒凉的边疆,看着这些年轻人们不知所谓地玩闹。她想要的只有胜利,赤裸裸的,能让她足够用于作为帝王下嫁聘礼的巨大的胜利。
失去了守护作为武道之心,温庭湛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寻到足够合适她的路,索性就弃了长枪,挥舞着手中的凝渊,凭着君子剑的强横,带头坦坦荡荡地杀进了敌军的人群中。
刀剑相击,浓郁的属于鲜血的腥甜味伴着金属的气息蔓延,身处其中的温庭湛半是餍足半是讽刺地叹了口气。回来了,这种微妙地刺激有有些反胃的感受,就像是她之前接手刺杀任务时,面对重重阻隔内的任务对象时的感受,这大概,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战场上从没有毫发无伤一说,便是身负内力、甚至达到以武入道境界的温庭湛,也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只是伤势的轻重和受伤后心态的不同罢了。满脸冷静、刀斧加身而岿然不动的指挥者是难得的,这样的指挥者再兼具了世间少有的武艺,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在温庭湛手下,杀入草原的温家军像是头狼带领下的狼群,连带着身上的伤势,似乎都没了实在的痛感。难得痛快,似乎要将几个月前,被西凉军压着打,甚至丢掉了几位头领性命的仇恨悉数返还回去,温家军中的众人几乎已经杀红了眼。战马嘶鸣,他们在宽阔得近乎无边无际、毫无遮拦的战场上,在聚集的敌军中毫无阻滞地来回驰骋,所向披靡。
温庭湛承诺的事情从没有做不到的,西凉国师早在几年前就死在了她手下,再加上这几年,驻守边疆的温家军在暗阁手下被磋磨得鬼哭狼嚎,近乎惨无人道的训练,战无不胜的镇远大将军带着手下熟悉的兵马,一路高歌猛进,很快就把战线推进到了西凉的国都附近。
虽然从出征到现在,也不过才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但来自京城的圣旨,却是一封接着一封,像是什么痴男怨女间传情的信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温庭湛难得心虚一回,虽是每道旨意都拆开细细读了几遍,但到底有些不太好意思,连真名上书回复也不敢,提笔的奏折全数是亲自动手的,可上面的签名,却欲盖弥彰地请程钺代劳了去,也不知在害怕些什么。
虽说边疆时不时作乱、东窜西窜的西凉兵马是真的很烦,虽说温庭湛这次出兵,也是抱着彻底要将它打残了的想法来的,毕竟换做是谁,都不会放过那个在你侬我侬,很快就要新婚燕尔的时候捣乱的国家,但她显然还没有疯狂到打算把西凉整个打下来归入版图。
毕竟西凉算不上富庶,更是个生活在马背上的国家,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本身的文化崇尚,都与中原的传统文化截然相异。作为附属俯首称臣倒还好,若是真收归中央,且不说每年西凉民众需要接济的口粮数目,单是西凉的野心,就有够每任统治者头疼的了。
那样的场景,就像是在起居的内室养了头狼崽子,王朝始终强盛还好,若是哪日衰落动荡乃至放松了警惕,那将会是最可怕的场景。因为不知何时,你就会被从暗处窜出来的家伙咬上一口,甚至在黑甜的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养不熟的恶狼口中,沉入永远的梦境。
于是在西凉国的皇帝递上降表、俯首称臣,温庭湛又彻底搬空了西凉皇室的库存后,就极为宽宏大量地表示放过了他,让他自去处理好国内的事务,按时缴纳贡品赋税。在临走之前,温庭湛甚至做主,将随军的半数粮食留下,以示皇恩浩荡、恩威并重,虽然不满从前他们的表现,但中央王朝对屡次进犯的西凉依旧抱着些施舍的怜悯,不会计较之前的过错。
作为王爷,即便是圣上亲封的王爷,手握兵权、又在朝堂甚至民间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假传圣旨、擅自离京,这若是发生在他人身上,就妥妥的是被当做违逆上意,甚至起兵叛乱的行为铁证了。也就是温庭湛,敢捋着楚烨的虎须,仗着人喜欢肆意妄为,但就是她,即使心中清楚自己不会被误会,更不会有生命危险,那也是绝不敢挑着那人底线、在外头久留的。
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看着行军速度叹了口气,极为干脆地甩开了后头优哉游哉、带着辎重和战利品缓慢前行的大部队。生怕影响了战利品的护送安全,或是拖慢了速度,她连原先跟在身边的亲卫都没带,只找了个借口直接离开,单人单骑,昼夜兼程,快马加鞭地直奔京城。
二月初九,自战后始终没有休息,真实昼夜兼程了四夜三天的温庭湛从边疆赶来,终于卡在楚烨翻脸的边缘,在当日的朝会之前,将将抵达了京城。尚在嘶鸣的马匹被随手系在还未开启的城门外,温庭湛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因紧张而产生的轻微反胃感。
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等不及验明身份,温庭湛死命挤压着体内所剩无几、近乎干涸的内力,提气轻身,借凝渊发力,脚尖在城垛上点过,整个人从几丈高的城墙上飞掠进入熟悉的城池,提着一口气,几乎不顾后果地疯狂向着尚还未点灯的宫内赶去。
于是,睡在宫殿中,才刚从梦中清醒过来、准备在宫人服侍下更衣的楚烨就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他的心上人不远千里、不计得失地赶来,单膝跪在他面前,亲自捧上了征战月余的成果——西凉国王的降表和记录被缴获的皇室收藏和珍宝的完整礼单。
那人的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黑,面上难掩疲惫,连原本身上好闻的竹香,也悉数被淡淡的血腥味和风沙的味道掩了去,也不知是熬了多久的夜,又赶了多久的路。熟悉的低沉悦耳的声音中,除了长途奔波后的沙哑,居然带了些许郑重和忐忑:“楚烨,我温庭湛今以西凉整片江山为聘,以其国之重器为礼,真心相许,你,可愿不顾天下荒唐声名,嫁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