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启程,阮泠起的很早,早饭进的香,人也神清气爽。
“思思姑娘早——”
连思思都以为今天撞了邪,一向不对付的人竟然主动打了招呼。
“你的自我调节能力是真的很强,昨天还期期艾艾的,今日怎的跟打了鸡血一般?”
元栩看着哼着小曲儿,弹着琴的阮泠,只觉得画面十分诡异。
“二位小姐,前方过了关口就到大燕境内了。”
车夫提醒她们,意思就是进了大燕境天气就会转凉,要加些厚实保暖的衣物了。
“这是沙江关吧。”
映入眼帘的就是断壁残垣,百废待兴,一片焦土之下不知是多少亡灵。
“听说那位冠绝汴京城的广陵王殿下就是在这里殒命的。”
阮泠倒是惊讶元栩竟然知道这些,毕竟金陵不属梁国。
“泠泠,你自汴京城而来,可曾听说过那位广陵王殿下?据说他陨世后还有姑娘在陵墓旁题诗,如今那些诗词都被抄录成一本诗集了。”
她心中直念造孽,不知是哪个文人骚客的雅兴,竟到人坟头去抄录情诗。
“广陵王殿下的确生的一副好皮相,十五岁就披战袍上战场,是个少年英雄。”
世子殿下虽是梁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他在官学没有读几年书就上了战场,虽没有同过窗。但她在官学听夫子说,世子虽是武将,但精通诗词,博学古今,于作画方面颇有造诣,曾作山河图,至今仍收在皇宫的御画舫中。不得不说世子殿下本可以成为名留青史的人物。
“真可惜,那样举世无双的少年郎终是殒命了,听说连尸骨都无人收敛。”
举世无双的世子殿下已经死了,如今的季景宸再也不是那个人人敬仰的世子,兴许抛却名誉带给他的枷锁,今后的生活也会更加轻松一些,就是不知他故地重游又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呢?
马车行进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正疑惑,望舒姑姑的声音在车边响起。
“姑娘,各个门派商议之下要一同为沙江关的难民施粥,公子要我请二位姑娘下来。”
江湖之人不乏有侠肝义胆之人,不忍百姓受苦也会施粥布善,虽说规模不大但也算是尽了心力。
她戴好斗笠下了马车,望舒姑姑就给她俩找了个轻松的活,要她们把米装进筐中。
阮泠看元栩站在那里发呆,用手肘杵了杵她。
“你在看什么?赶紧来帮我把袋子抻一下。”
见她许久没反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一两岁孩子站在官道旁,嘴里不知道在咀嚼什么,眼神茫然的看着来往的人。
“这怕是已经知道哭没有用了,便也不在哭了。”
元栩心生恻隐之心,要了煮好的粥,端了过去。
“元栩,等等——”
看她已经走了过去,阮泠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赶紧跟上去。
那孩子许是闻到了米汤的气味,伸着手,嘴里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元栩用木勺耐心的一勺一勺的喂给他,那孩子饿极了,狼吞虎咽的,米粒也沾在了脸上。
“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纪齐垣自身后走来,背着手,袖子挽了起来,似是也在帮忙做施粥的工作。
“你今日给他一碗粥,能保证他明日,后日,一直都有粥喝吗?”
元栩用帕子擦干净孩子的小脸,站了起来,很严肃的看着纪齐垣。
“二公子,你不做,就不要说别人做的事没有意义。”
“其实我觉得,我们在这里摆这么一套真的没什么用,粥棚能摆几日,城中难民有多少?他们今日有粥,明日有粥,那我们走了之后呢?谁还管他们,还不是依旧会饿死,你给了他们希望,而后撇下他们,有什么用吗?”
“我可以…”
“你想说你可以带他走是吧,你知道城里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孩子吗,你都可以带走吗?与其在这里向那群道貌岸然的人一般浪费时间,不如想想办法真正解决!”
阮泠觉得这个纪齐垣人小鬼大,说话倒是很有一套,其实刚刚她就想叫住元栩,施粥布善这样的办法对这些难民来说没什么实质上的作用。
“既然是沙江关,那这些百姓难道是燕国人吗?”
身旁前来打粥的老者走到她身边,听到了她的话,开口回答。
“这里面多数是梁国人。”
阮泠见那个老者愿意说,就请望舒姑姑搬了个扎椅来,请她坐下。
“听姑娘的口音,是梁国人吧。”
阮泠点点头,那老者十分艰难的捧起米汤,却婉拒了阮泠的帮忙。
“我是梁国人,沙江关一战,死伤惨重,不论是梁国还是大燕皆有死伤。城破之前,朝廷断了军队后方的粮草,围死了沙江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为了沙江关,算是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那些将战友锁在沙江关里的将士不知是否有兔死狐悲的心境。
“这样的做法让广陵王殿下既不能退守放弃沙江关,也不能献关投降。城中的百姓也被迫锁在了城中,是个死局。”
他没有死守,否则他不会还活着。
“四天血战后,梁国将士开城门投诚,彼时燕国铁骑也已经精疲力尽。两国将领前去谈判,最后商定,进城之后不得侵占百姓粮米,两军一同破沙江关。”
那这样就算是叛国了,汴京一点消息都没有,大概是狗皇帝自己心虚了吧,根本不敢指责世子殿下叛国。
“为什么城中百姓无人接管呢?”
那老者脸上似乎满是愤怒和嘲讽。
“梁国本有兵力对战,誉国公的军队已经在沙江关外防守,为灭大燕骑兵不惜以广陵王所带三千兵士,和沙江关数万百姓为饵。两军鏖战,早已筋疲力尽,怎及得上养精蓄锐多日的驻关军队,虽然攻下了沙江关,可是广陵王战死,燕国接管沙江关,我们这些梁国百姓又一次被关在了下一个关口之外。”
元栩气的拍了桌子,一脸愤愤不平。
“太可恶了!大局为重就能牺牲了这么多忠勇将士和梁国子民。他们为何叛国,这不是官逼民反吗?可惜了这些忠烈,竟是沦为了皇权的棋子。”
阮泠低头沉思片刻,突然灵光一闪。
“二公子,如今镇守沙江关的将领是何人?”
纪齐垣想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派人去打听。
“看来二公子和我想到一起了。”
元栩还是一头雾水。看着两个人都是了然于胸的样子,着急的拉着她的手臂。
“你们想到什么了?快说呀!”
阮泠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城中百姓有救了,你想想看,梁国把自己的百姓锁在城外是为何?”
“城中百姓什么都知道,知道朝廷的龌龊手段。”
她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可你要知道,流言一出,驷马难追。往往一传十,十传百,如果刻意而为这消息传到汴京怕是比车马都快。”
“可这和城中百姓有何干系。”
元栩依旧是困惑。
“若是大燕接管这些梁国百姓,传到天下人耳朵里就是大燕国有海纳百川的容人之量。”
“为了好名声,大燕陛下会同意接管这数万梁国百姓吗?”
纪齐垣侧了侧身,示意她压低声音。
“会,一定会,若想逐鹿天下,君王就必须要天下人知道无论是哪国子民,大燕都会一视同仁。”
纪齐垣认同的点头,身边小厮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镇守沙江关的是英国公副将战云飞。劳请阮小姐,元姑娘和我一同前去。”
元栩看她疑惑的样子开了口。
“英国公就是我的三姑父。”
所以,元家的三小姐嫁的将军,是大燕的英国公。她以为就是普通将领,在大燕,国公算是正二品武官吧。
纪齐垣打了招呼,就带她们一同去了沙江关驻军部。
“末将见过郡王爷。”
这纪家的家主娶的是大燕的大长公主宁笙公主,公主身份尊贵,是先明昭皇后独女。虽与如今的陛下并非一母同胞,但是极受先帝宠爱,所以即使公主当年甘愿撤去皇室殊荣嫁入江湖,先帝依旧承认她孩子的身份,这在江湖是人尽皆知的事。
这位战将军看上去到真的像是一员猛将,就是不知道纪齐垣说的事能不能解决。
“郡王爷说的事末将做不了主,还请王爷稍等片刻,今日国公大人会来关内,这些话还请郡王爷亲自对国公大人说吧。”
看来今日还能得见大燕的英国公,燕国重武,武将在大燕是有极高地位的。
在沙江关等了一下午,终于战将军来告知说是国公大人已经去了驿站。
回到驿站,望舒姑姑来请他们去了客房,阮泠也得见了那位三小姐的夫君,大燕的英国公。并不想她想像中的传统武将,这位国公大人看上去竟有些书卷气,面容也生的儒雅,倒是和她印象里的武将有些出入。
“齐垣见过英国公。”
纪齐垣都做了礼,那她和元栩自然也该作礼的。
“元栩(泠泠),见过英国公。”
国公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您不必多礼,收容百姓的事情我听郡王说了,我已修书陛下,相信很快会有答复。至于阿栩,一家人行什么礼,你三姑姑做了些女儿家的口脂正想着下次带去金陵给你试试。”
这位国公大人倒是爽朗大方,没什么架子,提及三小姐眼里也是满满的柔情。
“好的,也请姑父代为转告阿栩的谢意。”
当然依例也会和她寒暄两句。
“听说这个主意是这位泠泠姑娘提的。”
阮泠屈膝作礼。
“泠泠不敢当,主意是郡王为百姓受苦于心不忍,想到燕国陛下海纳百川的胸怀,应也是不忍苍生受苦,这才拜托国公大人上达天听。”
她发誓,这是她拍的最浮夸的马屁,看着季景宸抽搐的嘴角,就知道他在憋笑。这不是权宜之计吗,她哪敢说是她说的。
望舒姑姑上了茶,并告知季景宸今日的施粥的情况。
“国公大人觉得这件事陛下会否应允。”
国公思索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这件事末将以为可行,梁国干的这档子事儿,让燕国将士恨得咬牙切齿,这才不愿意收留梁国的百姓。可是反过来想,这些百姓也是何其无辜,流离失所,还要人人喊打。而燕国陛下肯收留他们,必将赢得天下民心,倘若将此事传回梁国,梁国朝廷必定会失民心,长远来看,值得做。”
但若是真的传回梁国,广陵王叛国也将传遍汴京城。
“主要是将梁国不顾百姓之事传播即可,若将士叛国传回梁国,情况就会复杂。会让梁国皇室轻易歪曲事实方向搞错重点,而边关将士本就是被逼投诚他们也不敢提这事儿,如此便能让他们吃个哑巴亏。”
她冷不丁的开口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目光,国公大人也投来了赞许的眼神。
“泠泠姑娘果真心细如发。”
而后的事她也不方便待在那里了,和元栩就先出了客房。
元栩倒是觉得这事儿办的特别有成就感,拉着她疯疯癫癫的说了好久的话才肯去睡觉。
送走元栩后,她也收拾收拾准备安歇。果真是到了大燕境了,夜晚的风也开始有些寒凉。望舒姑姑依旧是最懂她的,早早的备上了稍厚的寝衣。
蜡烛摇曳间,黑色的身影已经站在房中,她顺手倒了杯茶,人已经坐到了她身侧。
“我拍人马屁的功力确实一般,难为你忍笑忍得辛苦。”
他像也是刚刚沐浴完,半束的墨发散了下了,穿了件宽大的暗青色外衫,单手支着头,比起白日里更加随意些。
“我是看你可爱的紧,所以没有忍住。”
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云片糕也因此掉了半块。
“你赔我。”
他低低的笑了笑,捻起一块云片糕递到她嘴边。
“我陪你。”
吃进去才晓得他的意思,登时脸烫的出奇。
“音音,时移世易,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广陵王投了诚,叛了国。那时候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叛国已经足矣被人唾骂。”
“我知你不在意这些,只是不忍,不忍你受半分诋毁…”
他半晌没说话,阮泠以为是自己的言语过于直接了,抬起头正欲分辨一二。
“其实是…”
那唇上一瞬间温软的触感传来,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酥酥麻麻像是过了电一般。手臂揽住她的腰,轻轻一提,她已经坐在季景宸怀里,那双星眸注视着她,眼角带着笑意。这不是**裸的勾引吗?
“你这般心悦我,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了。”
伸出手点了点他的下巴,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那美人以身相许好了!”
如此绝世美男不收入囊中真是暴殄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