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实力绝对碾压,那些把戏不过是跳梁小丑。”
一缕细丝触及皮肤,阮泠立刻僵住身体,是天蚕丝。不同于她现在用的银线,这天蚕丝锋利无比只需稍稍一用力,喉咙就断了。
“小妹妹,我看你倒没什么醉意嘛,怎的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四处有人把守,她怎么进来的?除非…这房间有暗道。
“大公子是我师父,我怎能看你暗算他。”
她后背冷汗涔涔,她不敢挪动分毫,只能先顺着她的话说。
“数月前刚刚认得师父就有如此情谊真是难得。不过丫头,我是文月掌司坐下,你觉得能骗得过我?”
她脸红的发烫,她虽已经放慢呼吸,可那股异香正若有若无的飘进她的鼻息。
“想来雪姑娘是知道我的身份。”
耳边低低的娇笑声传来,似是有几分得意。
“梁国镇远侯之女阮泠。”
的确,她的身份太好查,情报网之大连丁有藏的那样深都不能幸免。
叩门声伴着望舒姑姑的声音传来。雪娘伸出左手,指尖的丝线蓄势待发。
“姑娘,二公子将将请大公子回宴席,让我来问姑娘是否一同前去。”
颈上的刺痛让她屏住了呼吸,稳住声线开口应道。
“我还有些不舒服,就不去宴席了,姑姑回去照顾师父吧。”
望舒应了声,转身离开,阮泠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有所放松。
“如何才能不杀我。”
她恢复冷静,如今这情形只能和面前这位雪姑娘好好谈判了。
“沉月坊的规矩,各掌司的下的令,除了坊主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丝线轻轻摩擦皮肤,她都能感觉到皮肤破裂的疼痛。
“我包袱里有封信,是一位前辈要我交给你们坊主的,那封信的朱印是沉月坊的圣花紫妖海棠。”
那太叔祖当然没告诉她什么叫紫妖海棠,只是若不说,她小命不保。
颈间的丝线放松了一些,她终是喘了口气,雪娘单手打开她桌上摆着的包袱果然翻出那封信。
“紫妖海棠却是非本门弟子不知的,只是…你不大一样,你知道我
把媚药藏在金钗里,你也知道思思是沉月坊弟子,你甚至明白我们接近纪齐轩的意图。本门弟子相互间几乎都打过照面,除非你是灵月座下弟子。”
完蛋!这文月掌司座下个个是人精,怕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既然要的是本门的煞月,就来找我好了,何必为难个小姑娘呢?”
门被踹开,勒她的丝线又紧了起来,季景宸竟来了,连着纪二公子也来了。
“公子可莫要错怪了雪娘,这姑娘可非是表面上那般简单呢。”
她侧过阮泠的身,手在她腰侧轻轻一拂,一根银针就出现在她玉指尖。
“为了不中媚药,这姑娘可是下了狠手,腰间清泉穴以尖刺物刺入,剧痛非常,但也是江湖杀手用来对抗媚药,迷药等最直接的办法。”
她天生比常人能忍痛些,这是她进沉月坊时灵月师父教的,刚刚情非得已,她没有别的办法。
“如今三大派皆在这里,你若闹出人命恐沉月坊在江湖再难立足。既然要煞月,就堂堂正正来取,怎的被抓了现行还要杀人灭口?”
一缕丝线自他身后穿过,直冲而来,却在将要碰触之际斩断了她颈间的丝线。
“你,退回来。”
这声音她十分耳熟,只是此刻她头脑发懵,心跳加速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正当她摸索着要取针之时一直温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她顺势扯住那只手贴在脸上磨蹭。似是有一人剥开她的唇畔喂她吃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快化成一滩水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
“姑娘,你可感觉好些了?”
望舒姑姑的声音叫醒了她,她猛地起身,腰间剧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望舒姑姑连忙扶住她,看她疼得立刻冒了冷汗,望舒姑姑又心疼又焦急。
“季景宸…他,他去哪了?”
望舒姑姑端了一碗汤药来,微笑着安慰她。
“姑娘放心,公子无碍,就是沉月坊的坊主让望舒转告姑娘,若是身体无恙,还请到沉月阁一趟。”
阮泠自然十分想见这位坊主,迅速理好仪容出了客房,门口的紫衣姑娘似是等了很久。
“劳烦雪姑娘带路。”
雪娘抱胸站在她面前,收起
来一贯的风情,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还是不相信,你竟然真的只是那个梁国的落魄小姐?”
她没有说话,只是迎上她的目光丝毫没有退却。
“你这张脸倒是个利器,这般清纯无辜,让人不加防备,却能杀人于无形。”
雪娘猜的没错,曾经的她用这张脸确实占到过不少便宜,他们对娇弱之人防备太少,所以她轻而易举就可得手。
“我倒不是很希望以后和你共事。”
她转过身,引她往沉月阁而去。
沉月阁
和她记忆中无甚区别,院坝里种了一棵青梅树,印象里荣华每每都会看着这青梅树发呆。
进了内室,如她所料,机关很多,雪娘带着她也走了很久。穿过长长的机关走廊,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青梅林。而青梅林后面的一幢竹楼就是荣华的栖身之所。
荣华坐在暖炉前,暖炉里烫的就是之前在寒光府喝过的果酒。另外两人坐在对面的藤木椅上,她到真的觉得自己颇有一番客人的感觉。
雪娘领她过去,单膝跪地抱拳向坊主行礼。
“坊主,阮泠带到。”
荣华只是摆弄着她手上的酒具,没有要理她的意思。而雪娘也就这么跪着。
“阮泠见过坊主。”
荣华抬起头,只一眼她的内心便再也无法平静。
是她救了自己,在举目无亲的东陵获得一处庇护。也是她成就了自己,成为江湖之中翻手为云的年轻坊主。更是她,将自己拉入万劫不复,卷入仇恨漩涡。
“你们下去吧。”
她招了招手示意阮泠过去,雪娘和那两位黑衣女子也干脆的离开了竹楼。
“是那老头儿让你带给我的?”
涂着鲜亮蔻丹的手点了点案上摆的已经展开的信。
“前辈要我带给坊主的,并嘱咐阮泠亲自递给坊主。”
荣华抬手斟了一杯酒,递给身旁的两人。
“所以,老头说你的事也许我能帮忙。”
阮泠双手作揖,向她深深一拜。
“想来坊主也知道了阮泠的身份,阮泠前来是想与坊主联手,灭梁!”
荣华震碎手中的酒盏,面上没有丝毫情绪波澜,可握着那酒盏碎片的手已是鲜血淋漓。
“你知道我是谁?”
“我既然有前辈的信,您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坊主是前首辅赵敬赵大人的小女儿,敬王妃赵潋滟的妹妹赵相宜。”
她抬眸眼里的寒光让阮泠心里有些发毛。
“你知不知道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杀了你。”
一般师父这么说,就是不打算要她的命了。因为若是荣华师父想杀一人,根本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
“可坊主没有杀我,恕阮泠妄测,您应该也有此意。”
阮泠递给她一方丝帕让她先行处理自己的伤口,虽然从前她对荣华一直有一份敬畏之心,可如今…她要做的不是荣华手里的那把刀,而是她的盟友。她明白,沉月坊这些年收留的女子多半都和梁国有关。
“你才多大,你了解当年的事吗?我从未想过覆灭梁国。”
她眯着眼依旧居高临下,或许是她小徒弟的时候阮泠还是害怕的,可如今她也是站在过荣华那个位子上的人,甚至她比荣华做的更好。
“坊主培养一批又一批优秀的杀手,努力跻身与五大派之间,甚至自己的武功也早已出神入化,可你复仇三十年可有半分进展吗?梁国根深蒂固的利益不是美人引诱就可改变,朝廷贪官也不是刺客暗杀便可杀尽杀绝的。皇帝多疑寡恩,忠臣无法生存,这样的局势进行下去,昏君奸臣将无断绝,又会有多少个你我的出现?而且…我猜坊主并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吧,否则你为什么一定要纪氏的那把吹毛断发的煞月。”
其实她以前根本没有想过覆灭梁国,这样的格局她看不见,对她而言要忠于家国,梁国是她的故国,她割舍不下。如今放下许多心里才明白了,造成这些的原因就是梁国日渐**的朝局。贤能者称帝,若不能做到就该让贤,天下已经乱了太久了,她不愿做什么救世英雄,但有人坏事做的实在太多了…既然是这样的朝局害了爹爹,害了忠臣,那她就去端了这朝局,昏君人人得而诛之,那么诛灭之人为何不能是她!
“依你所言覆灭梁国,可你知道什么,梁国真的那么容易覆灭吗?”
她当然知道,那是一座王朝,数十万子民,上百年历史,可是…她必须做。
“联合大燕东陵,梁国与内部的江湖门派百剑门已生嫌隙,梁家坐镇东陵,纪家依附大燕,寒光府您也知晓与大燕通婚。其实…江湖中梁国已无胜局,而剩下的就是三国了,我想不必我说坊主也知道,燕国早有灭梁之心。”
荣华嗤笑,摆了摆手。
“丫头,你还是太天真,我当初决定之时也如你一般天真的,可是…”
“时移世易,现在的局势不一样了!如今的梁国虽表面太平,但早已内里空虚。梁帝忌惮武官,殊不知军事才是一国基本,如今梁国能征战的武将唯有誉国公,然誉国公早年并非将领而出自兵部,纸上谈兵何足畏惧?梁国如今征兵愈加严重,他缺的就是经验丰富的将领,当年洛元帅的死几乎弄垮了梁**事。如今竟仍忌惮武将自掘坟墓,广陵王与家父相继离世,梁国如今的兵马经不起折腾了,是以,此时布局是最为合宜的。”
一口气说了太多,口干舌燥,看着荣华已经陷入了思考,她知道,荣华有些动摇了。
而荣华则是震惊于一个小丫头竟然知道那样多的事,她越来越觉得小瞧了她,她不是汴京城里一般的闺阁小姐。
“如何借朝堂之力?”
阮泠彻底放松下来,她既这般问,应是心中已经有些采纳她的想法了,这样便好,有一样的目标之后,事半功倍。
“我以为,沉月坊虽临近大燕但不可直接借大燕之力。第一,与大燕有关的江湖门派太多,第二,沉月坊在江湖本就树敌颇多此番还是曲线救国为妙。”
“你的意思是…东陵?可东陵毕竟只是小国还在西域,比起梁国,它才真是毫无胜算。”
荣华的格局还是只在梁国。
“东陵的确是小国,地处西州,可却是梁国和大燕必须拉拢的势力,大燕若想常年征战梁国,必须要安抚东陵以免腹背受敌。而梁国若想保住疆土也必须拉拢东陵避免两国一道南下。东陵虽小,但它握着的可是两国命脉。”
从她的眼神里阮泠已经看出来,荣华现在对她已不是最初的防备和迟疑了。
“如此,依你之见该如何?”
“武林大会之后不过数月,便是东陵万国盛会,登时无论是大燕还是梁国都会主动向东陵提出联姻,而联姻对象一定是东陵现今唯一的嫡公主。”
万国会时两国都有向东陵提出联姻,只是当时公主年纪尚小拖了几年,最后迫于各国压力也是她代九公主和亲的。
“你说要劝导公主和亲大燕?”
依着九公主的性子应该不可能,再加上东陵王与王后确实太过宠爱她了,只能先博取她的信任罢了。
“不能劝,需要在她身边长时间的来博取信任,和亲之事不能强求,退一万步至少保证公主不嫁梁国。沉月坊还要单独去拜见王上和王后,争取取代布夕阁,摄政东陵。”
这也是她的打算,回到东陵,伴公主左右,接近明王。也只有现在的她才能不带任何身份接近九公主。
“要沉月坊做东陵的摄政门派,如此趁人之危,布夕阁难道不会翻脸吗?”
“布夕阁最大的倚仗就是梁郁,梁郁与东陵皇室闹翻,单靠梁家比不过百剑门和苍梧派,是以东陵会选沉月坊的。只是…梁郁始终是个变数,这位前辈性情不定,还需要坊主定夺。”
除却沉月坊和寒光府各个门派皆有朝堂倚仗,如今要夺食,就势必要和梁家翻脸。
“梁郁不会投靠梁国。”
她说的斩钉截铁,阮泠信她这句话,虽然上一代江湖事她不大了解,但梁郁和荣华却是旧相识没错。
“武林大会结束我会继续向西,去拜见东陵王,那你…”
“我会寻找机会接近公主,只是在东陵我并无相识,还请坊主助阮泠一臂之力。”
那么,武林大会结束她依旧不能回寒光府,小绒和小纾儿不知会不会担心。还有那九公主,她心里也没底,她曾经与九公主并无接触,只知道她是个喜爱习武的女子。她对和人打交道这事儿一直很有自信,只是真正要她带目的的去骗一个小姑娘,其实心里还是有些…
“尽我所能。”
她还在担忧,却见荣华伸出手,举在空中。
“那老头说的没错,我从未这样轻易的相信一个人,很奇怪,说来可笑,我内心直觉竟然是相信你,今日荣华与阮小姐击掌为盟。”
她伸出手,击掌为盟,她亦是相信她,前世数年相伴,她了解荣华。只是自此之后不再是弟子,而是,盟友。
“击掌为盟!”
荣华递给她一块玉坠,那上面就是圣花紫妖海棠。
“这是月令,拿着它会有人帮你的。”
月令是掌司和坊主独有用来调用沉月坊情报和刺客的,后来因为沉月坊归顺了东陵所以她不再用这个月令了。
“多谢坊主。”
荣华掀起那封信边看边摇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和。
“这老头子果真懂我,他让你来找我,就是要你来解我的心结,果真活得久了看的也通透。”
那位前辈的确看的通透,其实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代人物吧。
“其实若不是你来,我真的想放弃了,你真的做了就会发现真的太累了,眼前看不到希望,没有一丝光芒。”
她当然懂了,前世里尽管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她也不想再斗了。一个人单打独斗,一个人远赴他乡,她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在想,若是她就这样死了,大概也不会有人为她哭一场。
“坊主非要煞月不就是已经打算和梁帝同归于尽吗?”
前世里荣华走前将坊主之位给了她之后就销声匿迹了。直到她做太子妃时曾听闻梁国陛下圣年体弱,就是因为几年前一场刺杀。只可惜刺客毁了容貌而来,又做的滴水不漏查无可查。
“既然有更好的方法,那匕首也不必再要了。”
她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盗的那柄匕首最后却成了致死梁帝的利器,就是不知道最后那柄匕首消失在何方。
“你查清楚事情真相了吗?”
阮泠点点头。
“牵扯有点大,我这人怕麻烦,所以…只有一锅端了。”
荣华看她年纪轻轻口气不小,又有一种和她一般看尽红尘的沧桑感。
“我吧,最开始闯江湖的时候,和梁郁,纪澜我们三个是义结金兰的姐妹。那时我戾气特别重,成日想着复仇,想着练武,是她们两个陪着我才创立了沉月坊。那时候江湖瞧不起女孩子,我们三个特别不服,想着总有一天我们要成为江湖响当当的人物。”
原来荣华和梁郁不止是旧相识,竟还是义结金兰的姐妹。
“你们做到了呀,你如今是五大门派之一的坊主,梁郁也成了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人,只是这位纪澜前辈我没有听过。”
看她神色有些落寞,想来也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纪澜没有几年就嫁人了,她的夫君不允许她接触江湖,从此以后纪澜这个名字在江湖中就销声匿迹了。”
“纪家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世家,怎的由着丈夫如此呢?”
荣华敛下眉眼,继续说到。
“说来纪澜的丈夫你应该认得,就是你口中常提的那位广陵王。”
广陵王?那不就是…广陵王的发妻是大长公主萧芫,而公主早逝,并无后嗣。
“她那儿子倒是生的极好,可惜天不假年。”
所以纪澜前辈其实是季景宸的生母,所以季景宸可以借用已故纪齐轩纪大公子的身份?这一连串倒是清晰起来。
“你好似很惊讶,其实朝中重臣娶江湖门派的不止他一个。像大燕英国公的妻子就是寒光府的三小姐,大燕长公主下嫁的是纪家家主,大燕不甚在意这些。”
梁国世家之间联姻已是根深蒂固的规矩,姐姐虽然爱慕季景宸,可是说到底也是联姻。
远处一位黑衣女子走过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有些低哑。
“坊主,苍梧派来要人了。”
“那阮泠告辞。”
阮泠起身作揖,她不便再久留了,作礼后离开了沉月阁。
“灵月,你猜猜,这丫头将来会否成为第二个梁郁。”
微笑着将信扔进了暖炉中,暗处的女子缓缓勾起了唇角。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