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栀诧异万分,他为何同自己说这句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今日的喻津言性情大变,后又是在街上恍惚间见到“熟悉”的面容,再然后就是遇到多年未见的旧友唐佑川,还跑来对自己说他就是“洋师傅”这样的莫名其妙的话。
她真的想不明白,只觉得脑袋快要炸裂般疼痛,她觉得定是这几日没有睡好,出现幻觉了。难道这是梦吗?不,这不是梦,眼前的唐佑川正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是那个有血有肉的人在跟自己说着话……他把一张小纸条塞到自己手心里,什么也没再说,又匆匆的走了。宋清栀一度想拉着他问问清楚,可却发觉自己的身子僵硬般动弹不得,就像被打了铁钉一般,死死的钉在原地,她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淡去,直到淹没在了人海。
宋清栀悄悄打开了小纸条,见到几个苍劲有力的字横在上面:照顾好自己。她觉得格外的刺眼,紧紧的捏着纸条,只觉浑身汗毛竖起,直叫人倒吸一口凉气。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由得警觉了起来,连忙将手里的纸条揉作了一团,藏在了口袋里,仿佛藏了颗石子般的沉重,坠着口袋,也似坠在了心里,越发的疼痛。
走出了巷口,原来是一只猫在翻着垃圾桶,那猫见宋清栀走近,一阵利索的翻上墙去逃走了。她的手心仍旧冒着冷汗,冰凉冰凉的,可却感觉到脸上正在发烫,烫的厉害,就像刚烧开锅的水似的。她将手心紧贴着脸颊,试图让温度降下来,好一会儿,似乎有些效果,这才往回走。汽车夫仍泊着车在那里停着,只是树的影子挪动了位置,由车顶映到了车尾,这才发觉天色渐渐的沉了下来。
车上的宋清栀望着车窗外蓝紫色的天空,正值傍晚时分,乌压压的云层厚厚的垂在天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地面来,也许会把地面砸出个坑,也许会把她的车子吞噬……她感觉眼里像是进了沙子一般,揉了揉,有些发疼,钻心的疼。
汽车绕过了一条街,走过了两幢楼,透过了灰蒙的空气,一路疾驰着回到了老宅,仆从喏喏的说道喻津言早已回到了,正在书房大发着脾气,让她千万谨慎些。她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异样,进门前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待心律慢了下来,才换鞋进屋。
刚走上楼梯,便见地上皆是搪瓷碎片,仆从端着一碗茶汤送进喻津言的书房,脚刚踏进去一只,却不防他一伸手,将桌上的杯碟碗盏尽数扫落在地,还有一只飞到门边的茶杯,一并“哗啦啦”摔得粉碎。宋清栀不免有些诧异,仆从低声说道:“少爷喝醉了回来,什么也不说,就一个劲儿的摔东西,拦都拦不住。”她看看仆从手里端着的茶汤,说道:“可是醒酒汤?给我吧,我送进去。”
仆从如释重负,说道:“少奶奶看着点地上的碎片,我这就去找扫帚来打扫干净。”
宋清栀点头,端过茶汤走进书房,果真见着喻津言紧闭双眸瘫在那沙发上,西服衬衣解开了最上面的两粒扣子,白皙的胸脯透出一抹红晕,许是耳热酒酣,连带着耳根子也红透了起来,双脚垫在矮墩儿上一抖一抖的,嘴里正叨叨咕咕在说着什么。
茶几也是一片狼藉,果盘被翻了过来,四周果子梨子滚滚皆是,酒壶敞着壶口横倒着沙发脚边,盖子不知所踪,整屋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打劫过一般。没等她开口,就先听到喻津言发怒的声音,“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宋清栀皱眉,又听见他吼道,“没听见吗,滚!”一个杯子被扔了过来,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四处飞溅,还有些碎瓷屑溅到她的裙摆下,她用脚轻轻拂开,端着那碗茶汤走过去,说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喻津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皱起眉又晃着头,抬起眼皮来才看清原来刚才门边的人正是宋清栀,他阴笑着:“你管我,你巴不得我发疯呢!”他又似想起了今日的不愉快,更没好气道:“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不得吗?”宋清栀走近,他身上那股浓臭的酒气就直冲进自己鼻子,还夹着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刺得她的鼻腔很是发疼,她轻轻扇了扇,将那味道扇离了些,又把茶汤放在茶几上,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酒壶,已经摔得变形,凹了一处进去,壶嘴也歪向了一边。
喻津言见她如此行径,生气上头,拽起她的手臂,将她扳了过来,吼道:“我问你回来干什么?你说!你说!”宋清栀一个没站稳,跌在了沙发边上,又一阵发疼,抬手摸上额头,刚才磕着就肿起了一个小包,似有些瘀血在里面,青青紫紫的,嘶痛一声,说道:“把这汤喝了,醒酒的。”
喻津言阴鸷的双眸挣得通红,推开了她,拂手就把茶汤掀落,温热的汤水在地板上散着缕缕烟气。宋清栀也终于怒了,“你若是还没摔够,只管继续摔,我便不再管你,只是你今晚也别回房来睡了,什么时候酒醒了就什么时候再回来!”她丢下一句话,不再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仆从听到如此大动静,在门外便是踌躇不前,又不敢推门进去。彼时,宋清栀已经打开了房门,淡淡说道:“醒酒汤不用再热了,也不必给他送去。”仆从看到了她的额头,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待她走远后,悄声对着伺候她的妈子说道:“去找些冰块吧,指不定明天会更肿呢。”
宋清栀自回房之后就闷闷不乐的,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愁眉苦脸的。晚饭也没有吃过一口,王妈端来的饭菜热了又热,她只说:“放着吧,我没有胃口。”
王妈看着她的这副模样,很是心疼,心里又对喻津言愤恨,说道:“姑爷也真是的,平日里暴戾也就算了,如今对小姐也是如此,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若是老夫人还在,指定心疼成什么样了……”
宋清栀想起了逝去的母亲,心里头一阵揪着难受,又想到刚才他那样对自己,更不想听到关于他的话了,心里越发烦躁,打断了王妈的话,“好了,王妈别说了,我累了。”
王妈禁了声,捏着冰块在宋清栀额头上滚来滚去,说道:“小姐忍着点儿,不然消不了肿。”
宋清栀应声,坐着凳子上发着呆,一言不发,突然觉得胃里烧灼难忍,这才叫王妈端些热粥来,再配上了几碟酱菜,勉强吃下了几口随便应付着,缓了缓胃里的灼痛。
王妈见她心情一直沉重,又不肯多说,自己也不敢多问。待她吃完,将碗碟撤了出去,又伺候她洗漱完,铺好了被褥,拉下了床幔。她本就睡眠浅,这几日只怕都没有休息好,生怕打扰到她的清梦,脚步轻轻的退了出去。
宋清栀睡到夜深时做了个梦,梦见她误入了树林里,黑呜呜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唐佑川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处传来,空灵且悠长,却听不清楚他在呼喊什么,只模糊间听着一句:“栀子,快走……你快走……别管我……”她觉得有些害怕,喉咙又嘶哑的干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又听得一阵轰鸣的枪声传来,噼里啪啦的,火星光子擦亮了那一片天,她看见有人从林子里拖了个人出来,那人身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子弹眼,正渗着乌黑发红的液体,很是粘稠,血……那是血……中了枪的那人是唐佑川!拖着他的人是谁!谁杀了他……是谁杀了他……
宋清栀急急的叫出了声,惊醒了过来,四下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的秋虫唧唧叫着,皎洁的月光显得格外的清冷,纱窗被吹得嘶嘶作响,她的背心湿了一片,夜里起了风,吹得直叫人身子骨发冷。
喻津言果然没有回来,仆从说他出去了。她又缓缓躺下,枕头早已被她的冷汗打湿,此时贴着脸颊冷冰冰的,她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原来只是一场梦吗?想起今日见过唐佑川之后,心绪一直不得安宁,她总觉得他的话很奇怪,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连同看她时的眼神,也是她读不懂的眸色。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总觉得这些事错综复杂。
她细数着一桩桩没有头脑的事,眼皮不知不觉合上了,也许真的累坏了,气息渐渐均匀,胸口有规律的一起一伏,就着夜里清冷的月色,又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