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津言见地上的人大喇喇躺着一副难看的姿势,嘴角边还涌出一股一股的白沫,不禁嗤笑,真是懦弱,这等胆量还好到处欺善怕恶,也不过如此嘛。
他失去了兴趣,英眉略微皱起,对身边的侍从扬手道:“罢了,此事先不要声张,将他押回大牢,审审看还犯了什么罪行没有。”
侍从应了一声,拖着地上的人,往外挪动。
也许是地板上有小沙砾,那人上身只穿的轻薄的衬衣,早在拖行时被擦破了线儿,漏着皮肤肉,每拖一米,他的后背就被摩擦得渗出血来,地上的斑斑血迹倒成了拖行的痕迹。
方才跟着闹事的人,这会儿一个比一个怂,有人趁着乱偷偷溜走了,有人吓得挪不动腿,就像被灌了铅似的,只呆呆站在那儿,喻津言扫了一眼,有如雷达般的眸光在他们身上肆意打量着。忽而间听到唏嘘一声,有人小声说着:“掌柜的回来了!”那群人缓缓的挪出了一条道,才见有人从外面走着进来。
看面相,掌柜不过三十好几,个头不算高,腰身坚实而粗壮,上臂肌肉微微隆起却不结实,不过倒不像是习武之人,应该是经常搬运重物练出来的身子底。面上黄黑,又似常在太阳底下晒着的,面庞精瘦,两颊也没有多余的赘肉。还未走进来就听到那人开口道:“不知三少爷今日大驾光临,接待慢了。”
喻津言仔细的看着他,说道:“掌柜这时才回来,似乎是掐准了时间,不过似乎不太赶巧。”
“哈哈,三少爷说哪的话?我竟听不懂。”掌柜嘴角笑着,而眼底没有波光,也无任何笑意。
“本来打算上你这看一场好戏的,谁料想戏没看到,还把你的场子给坏了,我想想该怎么给你赔礼道歉……”喻津言沉吟,手肘抵着桌面,偏着头,用虎口顶着太阳穴处。
“三少爷乃是惩奸除恶,我也实话跟你说吧,那傅尚三天两头就来闹,我也是忍他良久又没有办法,现在还得多谢三少爷出手替我解决了这个棘手的事呢!”掌柜说着走到喻津言身边,低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着话,宋清栀虽站在不远处,可却听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只见的喻津言神色拗拧,而后又轻缓下来。
喻津言听后,也不再坐着了,起身说道:“好,魔术的事我可以不追究,至于前台的那些看客,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不过那傅尚我就带走了。”又唤侍从掏出些钱票,塞到掌柜手里,是刚才的包厢茶水钱,命掌柜不用找了,不过倒也不用如此多,当是赔了闹了场的钱,毕竟他还把人地板弄脏了。见宋清栀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出了神,他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见她仍没有什么反应,冷声道:“别愣着了,你不走吗?”
宋清栀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才挪动僵住的脚步,跟在他身后。她印象中,这是喻津言第一次发狠,从前只当他是脾气大,打骂侍从当是出气,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凭着自己不方面出面,也没去管他。他做事也向来不喜欢她的干涉,她也是懂规矩的,尽管跟他再不和,也不至于一而再的去引怒他,他就像是个油桶子,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爆了。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看到他要动刀子的时候,不管不顾的也要去阻挠。
宋清栀越想越觉得奇怪,喻津言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怎么今日在酒馆突然就抓了人,那人还是个支行行长的儿子。
喻津言很少回甫州,一年三节也都只是宋清栀回老宅问安,都不知道替他在喻仁封面前打过多少照面了,这次的九月九节也是好说歹说才肯回来。
按理说这平日里喻津言跟那人也应该不相犯才是,今日之事看起来却似有些大动干戈了,这当中一定有什么牵涉。还有那个掌柜又是什么来路的人,依照刚才那样来看,应该是与他先前就有过交涉的,宋清栀越想越乱,完全没有任何思绪,也便没了心情再继续去逛了。好在喻津言也觉扫了兴,也不拉着她到处去了,不过却把自己扔在了大街上,只叫了汽车夫将自己送回老宅去,自己倒是带上了几个侍从,话也不多说就扬长而去了。
宋清栀心里堵得慌,先前还赖着缠着自己同他出来,现在又闹这般,真是性情多变。
好在今日天气还是不错的,难得的放晴,这抹愁绪很快就飘散了。天蓝如洗,白云似练,团团的白云像弹好的羊毛,慢慢地徜徉在宝石般碧蓝的天空。微拂的枝叶,在温和的阳光中,显得格外从容安详。正值初秋,风吹来倒是略有凉意,片片落叶于街边甬道,吹落翻滚直至远去。不想辜负如此难得的美景,宋清栀对汽车夫说道:“你在这里,不必跟着,我随处去走走。”汽车夫应着好,他自是巴不得呢。
从前这里是好生热闹的,有挑着箩筐的轿夫嘴里念念着“卖榄子咯,解渴又生津,好吃不贵……”还有蹲坐在大石子阶上的老妪,身旁摆放着精巧的玩件儿,围着一圈层的小孩在精挑细选,叽叽喳喳跟玩伴说着“这个好看”,“那个好看”,老妪说卖的都是她自己做的手工活儿,看那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想来也是……而现如今,这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偶尔有几辆车子呼啸而过,即刻又恢复了安静,新铺的柏油路更显清冷,丝毫看不出这里曾有热闹过的痕迹。
宋清栀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去哪,只是还不愿这么早就回去。忽而间,见到面馆靠近门的那张桌子有位妙龄的女子正在清数着钞票,身旁站着个系着沾了油渍的白色围裙的人,矮矮胖胖的,有个小肚腩突兀着,应该是面馆的小侍或者后厨煮面的。不过宋清栀更在意的是那位女子,精瘦的身躯,面上无一点气色,仿佛是大病初愈,她点好了钞票便交给了身边站着的人,站起身来似要走了。
宋清栀看得正出神,竟从那女子的眉眼间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像又不像,她想要追上前去看看清楚。
怎料穿行过了马路之后,那边开始熙熙攘攘的,一辆又一辆的车接连驶过,眼见那女子快要被淹没在人海中,宋清栀干着急又只得等车流减缓,一辆略高的运货车从她面前驶过,隔绝了她的视线,车子再过时,便不见那人影了。
宋清栀急急追上前去却已经寻不见了,她怅然若失,气那辆车,却也无可奈何。她正兀自伤神,突然身旁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她的衣袖,她一惊正要尖叫,那人却死死捂着她的嘴,她惊恐万状,拼命挣扎,那人仍旧严严实实的捂着,不让她发出半分声音,她失了力气,才听到背后传来细微一声:“栀子,别惊,是我!”
宋清栀听到熟悉的声音,顿觉晴天霹雳,感觉脑门被炸裂了一般,回首一看,竟是唐佑川!果真是他!他回来了!顿时悲喜交加,一时无言,似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如棉花一般堵在了嗓子眼里,她急得眼泪直打转。
唐佑川连忙拉着她躲进了胡同巷,耳朵紧紧贴着墙面,半晌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才转过身对宋清栀说道:“你过得可好?”唐佑川见她依旧不言不语的看着自己,眼眶红红,一时升起怜惜之情,“我没办法跟你细细说,你千万不要叫人知道你今日见了我,知道吗?”
宋清栀听闻,呆呆的点了点头,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擦拭去在眼眶打转的泪,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唐佑川,“你……”宋清栀有很多话想问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问他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吗?还是问他出走数载到底去了哪里?又或者问他是如何来找到自己的?诸多的疑问在她脑子里盘旋着,最后却只问出了跟他一样的话,“你……过得怎样?”
唐佑川听闻,不禁笑出了声,他的脸庞还是那般恬静,有如冬日里柔和的阳光,微微拂在脸上,只是比从前清瘦了些,又似黝黑了些,显得轮廓分明。不同的是,眼神少了清澈,多了一些锐利和混浊的波光,他本身长着一副剑眉,眉若山林秀且长,挺直的身板子,衬出了几分的英气。
他并没有回答宋清栀的话,而是说道,“我就是那个‘洋师傅’,不过你只当听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