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苏妈与王妈本是轻声交谈着的,见着了喻津言与宋清栀从楼上走了下来,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楼梯阶的那两人是一前一后跟着下的,令苏妈感到意外的是,两人面上都是笑意连连的,跟在宋清栀身后的喻津言更是,喜悦全浮在了脸上。
王妈更可谓瞠目结舌,姑爷方才上楼的时候还是余怒未消的样子,这脸变得可真快呀。
果然还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小姐开心,姑爷见着了自然也开心。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更加开心,却不是开心旁人,而是开心自己不用无故受气了。
苏妈赶紧拉着王妈进了厨房,与仆人帮忙着将饭菜张罗了出来。
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吃,本不用这么多人麻烦的,苏妈只是借了口将王妈带走了而已,省得两位主子待会儿又闹不愉快,当然还是先走为妙。
喻津言朝他们点了点头后,又似乎是在对宋清栀说着:“好了,吃饭吃饭,可饿死我了。”
仆人们准备好餐桌后,也都识相的退了出去。
喻津言吃饭时向来都是习惯喝些酒的,宋清栀深知他有这个习惯,因此每次与他一块吃饭的时候,都会提前让人将酒温好,她纵使不会喝酒,也都会陪着他。
他今日似乎兴致颇高,嘴里就没见停过,既是喝着酒又是哼着小曲的。
宋清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喻津言抬起头来,笑了笑,笑得极为温暖,令得她有些许恍惚,这竟然不像平日里与她相处的那个喻津言。
他问道:“很奇怪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嘛。”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才算正常?”
“我只是觉得,你今夜似乎与往常大不同。”
听闻,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他朝身后打了个响指,退在一旁的仆从领会,旋即就又拿来了一个小小的白玉杯。
喻津言接了过来,将刚刚还在喝着的果酒拿了起来,往这只小白玉杯里倒上了两口酒,才递到了宋清栀的手边。
“尝尝?”
“我不喝。”
“真没劲,那我自个喝!”
见她不领情,他索性一口闷了下肚。
这下子便是真的没劲了,喻津言倒也不喝酒了,反而是老老实实的一口一口吃着饭。只是话也不说,小曲也不哼了。
两人草草的吃过了晚饭后,喻津言就又走了。什么话也没交代下,也不说今夜何时回来。
宋清栀心想,也许他不回来了也说不准。
从认识他之后,再到嫁给了他以后,他便是如此阴晴不定的性格,不知道何时是喜,何时是怒,更有试过三天两头的夜不归宿,她也都一一习惯了。
其实在他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浓烈又混杂的气味,她觉得再熟悉不过了。
宋清栀心下知悉他向来就喜爱去风月场里混,从前跟他闹过,也跟他赌过气,奈何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脾气好的时候随便应着敷衍着,过后要去照旧还是去,脾气不好的时候,更有骂过。
现如今自己也已放宽了心,实在不想再去理会他的这些花花草草的事。
只不过是不想再去与他计较些什么了,相安无事的过着日子就算了。
苏妈给宋清栀温热了水,好让她可以洗洗一身的疲乏,早些歇着也能够舒服一些。
“苏妈,给他们说一声,外廊的灯不要关。”宋清栀心想着还是给他留着灯吧,也许半夜他回来了也不至于摸黑。
洗漱完了之后,她便躺上了床。
膝盖上放着的仍是那本只翻过几页,还未看完的书,这些日子她总有看书的习惯。能让自己静下心来,细细领略着日子里的安定也好。
床头也点着一盏柔和的灯,她倚靠在床头,听着外面“簌簌”的风声,犹如狼哭鬼嚎一般,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更是睡不着。
细细数着在张马桩的这些日子里,虽然都过得太平,但却异常至极,却令她越过越觉得不安。
一再想打听关于甫州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今是怎样了。自然是问不得喻津言的,可是该问唐佑川吗?又想到他如今与喻津言是同一枝的,怕是也不会让她管。
她也说不上来为何一直焦心甫州的事,也许因为大嫂,也许因为二嫂,也许因为那些被圈进在喻宅里的女眷,又也许因为不想再看到动乱频生了。
有时候有日报进来的时候,她都会看一看,只是揪心着又做得了什么呢。
当年她还在念书的时候,局势就不算太平,因是有地方小派头的军阀作乱,总是出来冒头将一方安定搅得动荡。
他们当中有些是嚣张跋扈的莽兵,下至街巷里的百姓,上至接受教育的知识青年学生,于街头游说时皆被那些莽兵大肆打压,甚至有激进者被捕而锒铛入狱。
时年,宋清栀父亲的生意也深受其害。
宋家历代都是商贾之家,父亲还是靠着商域水道走船运货的。
原本该是安稳的日子,却因一场变故,父亲被人诬陷而身陷囹圄,自那以后,宋家便由此家道中落了。
没过多久,她就嫁进了喻家,成了三少奶奶。
现今每每想起这些乱事来,心里头便百般不是滋味。
宋清栀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头,不自觉越想越多了。又突然想起,城防司令部里该是有一台收音机的,那日夜晚去书房寻喻津言的时候,好像就有见着沙发边上的书桌放着有一台。
收音机上的批布被掩开了一角折在上面,也许喻津言曾是用来收听过新闻的,不过那时候她倒是没太在意。
若还能用,也许就能调到甫州的电台频道去。如此思索着,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书房的走廊静悄悄的,并没有点着灯。
她小心翼翼的搭上了门把手,却感觉锁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真是见鬼……”她小声嘀咕着,从不同的方向都拧了拧,却发现门把手依旧转不动,看样子是锁上了。
楼下还有人,应该是那些仆从还在收拾着屋子,虽是细微的窸窸窣窣,却令她心头紧张,仿佛是在做坏事一样,直叫人冷汗冒起。
既然仆从还在楼下,那门又尚且打不开,她亦不便在此处逗留了。逗留也没有用,书房似乎只有一把钥匙,喻津言是随身带着的。
宋清栀心下仍旧焦虑万分。
在东棠时,在老宅时,喻津言的书房都从不锁门,如今这城防司令部的行辕里的书房却紧紧锁着门。就连那日喻津言在里面歇下的时候,也有人在门外守着。
她觉得诡异,当中又似乎暗藏着什么秘密。虽是无奈,但也只能先放弃了。
因是听到了楼下传来脚步声,是一阵一阵踢踢踏踏的皮鞋声,没想到喻津言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