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电车叮鸣,一辆接着一辆,走走停停的,好不热闹。分岔路口的车流比别处的要大,因为到了这一带就已经是繁华的街头了。
转角处有一家精品布匹的裁缝店,约莫有三层楼高的样子。
里面的老师傅是这家店的老板,这家店在这里开了足有十个年头了,一路坎坷,才有如今体面的门面。也可谓是历经磨难,依照老师傅的话来说,就是任何种的尖酸刻薄也都见识过了。
挂在里屋橱窗打样的服饰,各式各样的都有,都是老师傅与他的夫人亲手缝制的。日常就是如此,他将布匹裁好了,便由他的夫人来缝线镶珠。
老夫妇俩这些年也算是见惯了高官人家的夫人来定制衣服,也见惯了富家小姐的丫头婆子来买布。却嫌少见过有公子少爷亲自带着自己的夫人来定做衣服。
与往常无异,这日老师傅照旧在裁缝桌前裁着锦布,老夫人则在里间镶缀着金丝珠片。抬头时,透过橱窗的玻璃往外看,不经意间见着一对年轻的夫妻正要走进店面。
宋清栀挽着喻津言的手臂,刚走了进去。老师傅便从内屋迎了出来,热拢的打着招呼:“三少爷!又来了。”
老夫人听见老师傅明亮高昂的声音响起,放下了手里的丝线,也跟了出去,看个究竟。
喻津言朝着老师傅点了点头,说道:“这回,带着我家夫人过来,给她做几件喜欢的衣服。”
老师傅卸下了圈在裁缝机上的软寸尺,转手给了站在他身后的妇人,他轻轻唤了她一声:“阿文,带着三少奶奶进去量一量三围,务必要仔细些。”
老夫人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应了一声。向喻津言打过招呼之后,便迈开轻盈的步伐,领着宋清栀往里屋走。
遮下了围布,老夫人拿着量尺给宋清栀边量着腰围,边感慨道:“少奶奶真是有福气呀!我与老先生在这里开了多少个年头的店了,从未见过有如此肯耐得下心来,还带着夫人来做衣服的少爷。”
她说着便偷偷指了指外面的人,宋清栀顺着一条小缝看了出去。
喻津言靠在皮椅上,大体还是端端正正的坐姿,只是略微歪着身子垫着靠枕上,嘴里还在哼着他平日里最喜欢哼的戏曲。
他每逢心情好的时候,总会哼上两句。宋清栀听不太清楚他在哼的是什么,其实就算是听清楚了,也不太听得懂。
宋清栀眼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浅浅的笑着,心里头依旧是暖暖的。
她觉得这家店也是暖暖的,很是温馨。仿佛一切喧闹急躁的人,只要进来了,便被柔化了一般。
她也觉得裁缝老夫妇的相处方式令她觉得暖暖的,走过了漫长岁月,仍旧陪在身边的人,大抵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极其重要的吧。相濡以沫的两人,平静没有波澜,却是那般的契合,仿佛连时间也慢了下来,连同外面的车水马龙,一并慢了下来。
喻津言拉着老师傅问着:“老先生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打银的铺行?”
老师傅灵光一闪,“三少爷可是要打成什么银器吗?”
“现下还没想好,只是先询问着来。”
“噢!咱们南门街那一块是老城区,我听闻胡同巷里多是这些店铺,三少爷若是去那边打银,还是不错的哩!”
“好,谢过了。”喻津言看了看那围着帘子的地方,又问道:“改日,老夫人做好了衣裳,可否送来城防司令部?”
老师傅当即点了点头,肯定道:“原来三少爷是军爷,想必军务繁忙就不便跑一趟过来了,若是做好了衣裳,我便让我家小斯给您送过去。”
两人谈话间,听得“簌啦”一声,帘子被拉了开,宋清栀可算是量好了。
喻津言依着老师傅开的单子,将钱款尽数结了清,又敦促道:“尽量快些送来,我家夫人可期待了呢。”
老师傅应着好,而后又好生的将两人送了出去。
喻津言坐在车上,却没有点起火,只是搭着方向盘,静静的沉思着。
宋清栀碰了碰他的手臂,问道:“怎么了?”
喻津言侧过头来看着她,笑了笑:“想去哪?”
“不知道,我对这里不熟悉……”
“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喻津言爬起身来,仔细替她系好了安全带,才将车子点着火。
宋清栀坐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开车的模样,严肃又认真,与往常那个痞气的他有了些不同。
车子行驶在柏油路上,周边的房屋建筑渐渐变得稀少,目光所及,被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排排冬青树。
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遥远的看见一片小池塘,因是天气逐渐寒冷,雨下的少,池塘的水位也比夏季的时候低的多。
喻津言将车子的速度慢慢的降了下来,沿着路继续往里行驶着,便是瞧见了一块空旷的沙地。
荒荒凉凉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天上飞过的大鸟,“呀呀”的叫着,也许是乌鸦吧,她也不清楚,只是觉得那叫声略微的悲凉,犹如这荒郊一样。
车子终于是挺稳了,喻津言替她解开了安全带,说道:“到了,下车去吧。”
宋清栀转过头,疑惑道:“这是哪儿?你怎么带我来到这了。”
喻津言淡淡说道:“随便的就过来了,我也不知道是哪儿,下去看看?”
他说完便是先于下了车,走到她那边去,替她拉开了车门,仔细扶着她下来。
一股寒风吹了过来,似乎还带有有些许沙尘飘了过来,宋清栀不由得眨了眨眼,仍旧不见缓和,正欲上手去揉一揉,却听得喻津言说了一句:“不要拿手去揉眼睛,我给你吹。”
喻津言说着就扒拉开宋清栀的手,俯下头去,用手指轻轻撑开她的眼角,细细的吹了吹。
眼里的异物该是被他吹了出来,果然见缓,只是受了些冷风,眼里红红的流了流泪汁,酸酸涩涩的。
也许并不因为是眼部的不适,也许是因为他的温柔。宋清栀突然觉得,喻津言好像从未对她如此过,想到这里,眼底的晶莹不由得尽数涌了出来。
喻津言看着她这般模样,有些诧异,拍了拍她的背,以为她哭是因为眼里痛。
“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宋清栀摇了摇头,抓住了他正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有些哽咽:“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从未对我如此好过。”
喻津言听闻,望着她凝重的面色,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似乎在反问着自己,从未对她如此好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