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没多久,王梓便主动去侯爷的办公室找他。上午在OA上接受侯爷的协作邀请后王梓才注意到,这份协作邀请是昨天太白点了批准后才流转到他手上的。侯爷依然一身去海滩度假的装扮。
当两人从小超市的仓库门走出来时,谢端已经在店里等候他们了。
“谢叔叔”王梓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听到王梓叫自己的名字,谢端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此时王梓并不知道这个神色意味着什么。
“好久不见”侯爷爽朗地向谢端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侯爷”谢端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起伏,听不出有一丝丝的感情在里面,即使是冷漠的应对至少也会给人一种舒服的印象。谢端的声音比冷漠更让人窒息。
侯爷提议到小超市隔壁的饭店去谈,谢端没有反对,把小超市留给雇来的伙计看着后就跟着王梓和侯爷走出了小超市。
饭店的名字叫小天鹅,也算是开了十多年的老店,顾客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以平价菜式为主。此刻本是饭店乌市和晚市间休息的时候,除了一桌客人还在喝酒噶三胡外,几个服务员已经在别的桌子上或趴着睡觉,或是横着手机在打游戏。
在休息的时候有食客来,老板是高兴的,但打工的服务员却是一脸嫌弃,才推门进去就看到服务员脸上不快的神情,而服务员也丝毫没有要掩饰自己的不快。待发现来的人是隔壁小超市的老板时,服务员脸上的不快立刻消失了,毕竟他们每天都会去谢端的店里买东西,有时候忘记带手机还会要谢端先记账,多少有些人情在。
引上来的女服务乐呵呵地对三人说:“老板,稀客呀。我好想是第一次见你来呢。是坐大厅还是包厢?”
谢端对那女服务员微微一笑说到:“有包厢吗?”一样的好像公式导出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微笑,女服务员对他输入亲切的态度,经过计算,谢端报以刚刚好的微笑。
“这个点当然有,这边走。”那服务员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利索地在前台那拿起一本菜单,把三个人带到了一楼靠路边的包厢内,“这里能看到外面,光线也好,还是说你们要隔壁那间。”
“就这挺好。”谢端答到。
包厢里的地方不大,可只有三个人坐还是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我想你们也该来了。”谢端平静地对侯爷和王梓说,“侯爷,我已经说过,不用再为我劳心了。现在这样就行了。”
谢端会这样说,王梓毫不意外,从他和阿福及小倩的谈话中,他已经知道,AMA并非没有办法帮助谢端,甚至可以说有的是方法可以帮助他,但最重要的他本人却拒绝。王梓知道谁都救不了一个一心要自杀的人,他也看过太多人带着成功的方法走向失败。
侯爷看向王梓,正如太白所说,侯爷并不知道改如何让谢端回心转意,甚至因为经历过上百次这样的事例,侯爷反而非常能理解谢端的行为,虽然事情的起点各不相同,但那些人最终都走上了离去的道路。
“谢叔叔,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念头的?”其实不用王梓发问大致上也能估算到是什么时候谢端开始有了消失的念头,在阿福发来的信息里,谢端的数据的拐点非常明显,就在三个月前。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弄清这些,只怕无法打开谢端的心结。
“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们想要帮你”
“帮我就不要管我的事。”谢端一边说话一边不断摆弄着手机,“相信侯爷能理解,只是时间到了。”
王梓犹豫了一下,说到:“是因为田真?”
谢端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你都知道了。”侯爷自进来后始终一言不发,此刻也霍然瞟了谢端一眼。
王梓叹了口气,:“只是推测。如果我说的不对,还请谢叔叔指正。”
谢端沉默着,手指不停地在手机的四个摄像头间绕圈。侯爷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茶。两人算是默许了。王梓清了清嗓子:“最初我看到谢端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任何印象。看到档案里记录的地址时才发现原来是谢叔叔。直到我看到叔叔的履历才发现叔叔其实名声显赫,说显赫有些夸张了,但叔叔绝非无名之辈。我觉得每个人小时候一定都听过叔叔的故事。你是田螺姑娘里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发现田螺姑娘的人。我马上想到的是那田螺姑娘也一定在,我从数据库里很快就查到了,田螺姑娘居然就是田真。更令我惊讶的是当我想从田真那了解一下叔叔的情况时,发现田真居然不认识你。”
王梓说到这停了停,谢端放慢了手指的动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侯爷用眼神示意王梓继续讲下去。
“您原本应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如今却落地形单影只,夫妻不能相认,所以才有了干脆消失的念头,对吗?”谢端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王梓心想自己猜对了,于是接着说:“您这样消极也于事无补,为了改变现在的状况,AMA有很多方法可以帮助到你。”
“夫妻相认?”谢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略带嘲讽地说到,“我们本就不是夫妻。何来夫妻相认。你也听过田螺姑娘的故事,可你听过谢端这个名字吗?你自己也说从没听过吧。你只听说过一个叫做‘从前有个勤劳的农民’和田螺姑娘的故事。”
王梓顿时哑口无言。
谢端越说越激动:“我本是故事的主角,我的妻子是天帝的女儿,我们经历磨难走到了一起。但是这个田真却窃取了我的位置,变成了主角。从有名有姓‘谢端’变成了‘一个勤劳的农民’,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我才是故事的主角,不是她。现在,世人只想听美女的故事,不管是田螺变的还是狐狸变的。”谢端边说边用手机的一角敲击着桌面。渐渐眼神中有了杀气。
王梓赶忙劝慰到:“您别激动,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都是你们这些人的错。”谢端说完,一伸手猛地向王梓脖子抓去。
一旁的侯爷早就注意到谢端的异样,谢端甫一动,侯爷一声弹指,一双铁铸的手就扣住了谢端的双手。随着侯爷的一声响指,整个世界变成了黑白,只有王梓,侯爷和谢端三人尚有颜色。屋外的车水马龙,来往行人也都静止不动如同雕塑。
谢端双手被扣本应动弹不得,谁知他居然不顾疼痛用力一挣,两条胳膊立马变成了麻花,张口向侯爷咬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铛啷一声”,谢端一口咬在了侯爷手中的长棍之上。谢端狂性大发,紧接着就是一脚向侯爷下盘撩去。侯爷把谢端口中的棒子一扯,又是“腾”地一声响,谢端的小腿应声而断,但他兀自不退,合身向侯爷扑去,势做同归于尽。
两个回合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王梓却被吓得连连回退一直推倒墙边。他从没想到一直和善待人的谢叔叔,此刻如同饿了数天的猎犬,疯狂地扑向自己。
侯爷的本事比之谢端不知高出多少,三招一过,谢端便被侯爷拿住动弹不得。侯爷也不回头看王梓,只是大声喊到:“快找。”
王梓猛然惊醒过来,双眼一翻,赤眼金瞳,正是侯爷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可是要找什么呢,王梓急得满头大汗。侯爷虽然真制着谢端,他谢端疯狂的不顾身体受伤的挣扎,让侯爷也不知如何是好。王梓忽然灵光一闪,四个摄像头?父母这一辈人可从来没见过用这么新潮的手机的人。
这是王梓才注意到,手机不知何时被打落到了地上,一股在黑白世界都显得特别浓稠的黑色覆盖在谢端的手机上。如果能破解谢端的手机,里面一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可还没等王梓出声,侯爷一脚踏便向手机踏去,吓得王梓大喊:“留下手机。”好在侯爷功夫了得收放自如,宽大的脚将将在谢端的手机上方停住。
“怎么办?”既然手机毁坏不得,那就得驱散手机上附着的邪气,可侯爷只会焚火一种驱邪方式,因此急得大喊,“怎么办!?”
王梓并不会什么法术,跟不要说驱邪,被侯爷一问更是急躁。忽然把心一横,解开裤子就对着手机尿上了,侯爷大吼:“童子尿才有用。”
王梓红着脸也吼回去:“我是。”
手机上的黑气果然随着王梓的一泡尿消散了去。一直疯狂挣扎的谢端忽然瘫软在侯爷身上。侯爷把谢端扶回座位上,迅速把谢端折断的了的手臂接驳好,然后吹了一口气,手臂立刻恢复了原样。侯爷站起身撇了一眼在一旁整理裤子的王梓,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同情。待王梓整理好衣衫,又是一个响指,世界重又变得多彩。
侯爷看着王梓有看看手机,示意王梓去捡起来。王梓看看手机看看侯爷,满脸的不愿意。两人对视了两秒,王梓把桌上茶壶里的水王手机上一倒,高声喊到:“服务员,水撒了,赶紧来擦一下。”
服务员匆匆跑进包厢一看果然撒了一地水,连忙说:“好的,我去拿个拖把马上来。怎么还有手机啊,赶紧捡起来,不然泡坏了。”
王梓说:“麻烦给我拿个一次性手套吧。”
“行,你等一下。谢老板是睡着了吗?”服务员虽然是问,没等回答,便匆匆抛出出包厢去找拖把。毕竟这茶水的气味太过古怪早点拖干净也好。
服务员回来前,谢端就恢复了意识,“我睡着了吗?”谢端双手用力揉着脑袋,“我最近总是睡不够的。大概年纪大了。”
王梓一脸疑惑地看着侯爷,侯爷神色凝重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王梓探寻地问到:“谢叔叔,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刚才?刚才!刚才、刚才……”谢端的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希望以这两个字为线索回想起刚才发生过什么。忽然看见了地上自己的手机正浸泡在一滩茶水中,他伸手去捡这个手机,王梓想阻止谢端,他很清楚那滩茶水的成分:“谢叔叔等服务员拿一次性手套来再捡吧。”可谢端却置若罔闻,当他的手解除到手机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触电一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面如死灰地望向侯爷,“侯爷,我怎么了?”说完又噗通一声跌坐回了椅子上。
王梓知道谢端都想起来了。
侯爷走到谢端身边拍了怕他的肩膀,“没事了。”
服务员回来利落地收拾了地上的残局,王梓带上一次性手套捡起手机,又扯了很多纸巾将之擦干。幸好手机防水。
服务员收拾完残局,上完菜,一脸疑惑地走出了包厢,从谢端进店到现在不过十分钟,可这十分钟,谢端却像老了十岁。
桌上的菜没有人动。
“我的时间不多了。”毫无疑问谢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着,但王梓感到谢端的声音缺变得丰满起来。
侯爷点了点头,“是的。”
“好像做了一场梦。”谢端居然笑了。二十多年来这是王梓第一次看到谢端真的笑,有无奈也有释怀。“我从没恨过田真,我很清楚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我知道”侯爷又点了点头。
“人们不记得我已经很久。一个故事慢慢变成另一个故事,然后消失,对我们来说就如同人类的生老病死。我没有什么要抱怨的。能看到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快乐地的生活着,能拥有曾经那么美好的回忆,我无比幸运。”谢端顿了顿,“如今的一切正是我的报应。这报应来得太温柔,我终于可以去见她了。”
一个小时后,王梓和侯爷告别了谢端,没有人发现那是侯爷的障眼法。三天后谢端告别了邻居搬家去了别的地方,王梓知道,那是行政部的人在做善后。那天回去的路上,王梓和侯爷做了两个小时,尽管上海的天气依然如同个蒸锅,可王梓却完全没有热的感觉。
谢端在王梓眼前离去的景象,深深刺痛了王梓,一路上他沉默着,自责着。
“谢端的寂灭和你无关”侯爷看出了王梓心事,“你一小小处男,想要为我们这些老妖怪的生灭负责,不觉得太自大了点。”
王梓无端被戳中痛点,恼羞成怒说:“难怪李经理要我用热情点燃你们,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老妖怪早就麻木不仁了。”
侯爷瞪大了眼睛,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侯爷一边抹掉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你们那个酒鬼的话也信?‘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那位大爷,他哪天不是灌下一坛子酒再出现。不过他不喝酒的时候就更一无是处了。”侯爷靠近王梓,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睥睨着他说到,“此谢端虽在此时此地寂灭,还会在他时他地缘生,只是两者不再是同一个人。你要做的不是拯救他,而是记住他。由一个善良的人来记住他,这样他便不会沦如恶道。这才是你的使命,小子。”
“这样就行了吗?”
“已经是最好了。”
“我不会忘记的。”
侯爷拍了拍王梓的背,“谢端也说过,这是他的报应。他欣然接受,我们不能要求更好的结局了。”
被侯爷一开导,王梓没有之前那么沮丧了,问到:“他说的报应是什么?”
侯爷叹了口气:“你还记得田螺姑娘的结局吗?”
“我记得是田螺姑娘和谢端生活在了一起。”
“那是第二个版本了。”
“第二个?”
“在最初的故事里,谢端发现了田螺姑娘,因田螺姑娘是玉帝派来的天女,两人并没有在一起,天女只是留了一些告诫给谢端,谢端遵循这些告诫,慢慢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并娶妻生子。”
“也许只是各地流传着类似的故事,所以版本不同。”
“确实有这样的情况。可是谢端的情况不一样。第二版故事正是他自己流传出去的。”
“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相比妖怪杀人,这样的事情影响小得多,所以AMA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讽刺的是,故事虽然流传开了,可不过百余年的时间,故事的主角就从‘谢端’变成了‘一个勤劳的农民’这样模糊的字眼。”
“不能再换回去吗?”
侯爷,又叹了口气,:“变不回去了。社会变了。谢端的故事从怪力乱神的异志小说,变成了少儿教育读物里的故事。为了便于流传,故事变得更加精简,除了历史名人的传说,主人公原本的姓名一概舍去。从前学习都是有钱人的事情,私塾老师可以慢慢教。现在的教育中,知道田螺姑娘中男主角的名字和孔乙己知道回字的四种写法一样,只会招来耻笑。对你们人类而言这是进步,对我们而言……”侯爷点燃了一根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随着眼圈吐出两个字:“灾难。”
“伐要了该马路高头切香烟(不要在马路上抽烟)。”王梓脱口而出了上海话。
“烦涩忒了,路啷厢又么拧唠,(烦死了,路上又没人)。”
“你会说上海话?”王梓大吃一惊,还是切换回了普通话。
“除了温州话都学了点。”侯爷自豪地说。
王梓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通过现在的社交媒体带个风向,把田螺姑娘的故事再改回来应该不难操作。”
“这种操作AMA已经明确禁止了,”侯爷在一处垃圾桶边掐灭了烟头“市场部时刻在监督这样的情况,当我们在网络上种下一颗苹果时,没人能保证我们能收获什么,可能是土豆也可能是个美女。”侯爷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在王梓眼前晃了晃,感慨到:“这玩意太可怕了。人类真是发明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那正是谢端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