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殷一路上已经听身后紧跟的青年人说了他们探听到的事情,汴梁那边已经重新准备使臣人选了,如果没有意外,就是大皇子傅子尚出使大靖。
要说汴梁对大靖这块肥肉没有半点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给傅子尚的回信应该到他手上了,汴梁大皇子果然是个有野心之人,同这样的人合作起来,他才能毫无顾忌。
对自己人狠,对旁人更狠的人,他就越能利用。
反正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而过程他便能随他的心意安排了。
“这会儿将臣已经行动了吧!”荀殷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说道。
青年人随他仰头,却见有一苍鹰在高空之中或盘旋或俯冲或拔高而起。青年人看向自己追随的人,原来他看的不是天而是苍蝇么?
荀殷的眼睛,犹如一汪幽深的潭水,深不可测,而青年人发现,那潭水映照的是翱翔高空行程万里的苍鹰。
看到这里,他微微低头,这样的圣上,真令他移不开目光。
“兴许是开始了。”
“嗯。”荀殷想起那年浑身是血的兄长,还有抱着幼子跃江的嫂嫂,天道有轮回,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兄长,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你好好看着燕唐成长起来吧!
他不会手软的。
……
层峦山,关山月一身劲装已经在陆九先前圈好的地点找了个绝佳的位置准备当捕手,她伸手的楠木匣子被重新改良过,周身漆黑的木匣子除了放置她的关山弓,匣子左右两侧分别是两个可以置放弓箭的箭筒子。
赵壁成生怕她知道小姑娘背着个木匣子和箭筒不方便,绞尽脑汁在箭矢的重量上下了大功夫,百来支箭矢她关山月背负起来毫无障碍。
她趴在高地往下俯视着,陆九和她那个小表哥宋云霆等人还没进这个圈,这是陆九和她商讨出来最为可能被敌人设置为埋伏圈的地方。
他们都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方,刺杀的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么绝妙的好机会。
因此,陆九很认同她守株待兔的想法,而不是跟在狩猎的随行队伍里,那样太显眼,陆九认为她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越隐蔽越能给予同样行走在黑暗中的人致命一击。
这个道理,她明白,箭射出头鸟,她还是喜欢当一个能抓螳螂,捕蝉又能逮到小黄雀的捕手。
关山月闭上眼仔细感受阳光明媚中那穿过树叶透过灌木丛丝丝缕缕无处不在的风,大自然的风让她在一呼一吸之间感到越来越身心舒畅,只是这舒畅中却又夹杂着一丝丝的不和谐,那不和谐之处……
她猛地睁开眼,眼光八方,耳听六路,有人!
而且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到底是哪家的弓箭手这么奇葩?
这种时候还脱衣服?
要干嘛?
她放轻动作站起身,背起木匣子,往那处不寻常的地方而去。
她的每一步都轻轻放在不会发出声音的草地上,树繁叶茂间隐约能窥到一片白色的衣角。
那人似乎没发现她,可她不敢再往前,若是对方有意引她前去……
关山月没有犹豫,如果对方真的想引她过去,那她干脆在这里将对方一箭射杀!
大靖很大,能人自然不少,她到底是弓箭手,近身搏击会耗费她大量的心神,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被近身。
她快速抽出一支乌龙铁脊箭,想了想,还是更换了箭矢,破甲箭速度快,穿透力强,如果可以,一招致命。
她取箭,上弓,视线一直在前方百步开外那个不断有些小动作的身影,只是为何又是低头又是抬头,肩膀还不停抖动的样子?
她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抓住他抬头的一瞬间,感受着风流的涌动,测算距离,这里太近了。不过她不能离开这个高地。
关山月轻轻向前推动箭头以锁定那人,待到箭头被锁住时,她才将破甲箭拉回一点并用拇指和食指握住箭尾,她的视线同那人的要害处还有箭尖直至之处三点连成一线,可以了。
只见她将肩部往后推,整个背部用力拉开了弓,整支破甲箭被她拉高,越过胸前,至脸颊高度,几乎贴着她的脸颊边,她放缓呼吸。
那人刚好站直了身,依旧抖动着肩膀,可以了,她暗道。
放!
嗖地一声,破甲箭离弦而出,她的右手旋即顺时针轻微扭动了手腕,拉伸弓弦的手臂随即往后伸展放松了整个手臂乃至背部的力量。
傅子遇昨天就跑来层峦山上看那传说中的九天瀑布,他在书上看过的记载,据说很久以前就有仙人在此驾鹤西去,整条瀑布宛如从从天而降,水流之汹急,景色之壮观,老夫子说了,人不能只坐井观天。
他要是此时在汴梁的皇宫内,感受个锤子的大好山河。
所以,他轻装简行地溜出来了,只有坐在溪边看那距离不远的瀑布,才能感受到它倾泻而下的魅力。
那感觉,就如同此时他倾泻而下的尿意那般酸爽。
都怪刚刚那九曲溪水太过甘甜,他又口渴,实在是没忍住多喝了一些。
不过此行比较让他不爽的就是这路上就是没处落脚的,还得他一个知礼仪懂廉耻的四好青年愣是在路边的灌木丛里解决了好几回人有三急,然而最惨的还不是这个,是他每次都毫无例外地会尿到手,就像此时,“啊!”
“我的手……”傅子遇举着手四处寻找一块布料可以擦拭,这要是在家里,马上就有人给他送上十福锦,可现在不是在宫里,这荒郊野外的,别说什么锦缎,谁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给他送点什么?
傅子遇仰头望天以表决心,两眼一闭,右手直接往身上其实已然看不太出就是白色的布料抹了抹。
噫嘘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他傅子遇之前也有这种难于上青天的时候。
不过他都克服了,只是这次,他实在是感觉手上那湿意没前几次来得那么容易干,他倒是想往别人身上抹,可这会儿,天地之大唯他一人的悲怆感,不往自己身上抹,往谁身上抹去?
不过,此时他却感觉,抹这么一下,也不那么为难,反倒还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老夫子说了,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没动之前那么一下,可一旦有所动作,会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所预想料想的那般复杂。
老夫子诚不欺他。
火速穿好裤子,兴奋至极酣畅淋漓的他正想仰天大笑三声,却听他后方嗖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炸响,他转身回望的时候只想着,这声音……
有点像他前年为了吃上一口正宗的竹筒饭,亲自跑去十三陵砍竹子时,那一刀劈下去,竹子应声开裂成两半的声音,等他看到那急速而来的箭矢之时,只感觉来的那玩意,就像他当时大力劈下去的砍柴刀。
而此时,他就和当年那竹子没两样,那一刀要劈下来的正是他,他这节刚冒头的嫩竹。
紧要关头,傅子遇直接往下蹲,就蹲在他刚刚费心挖好却还没来得及掩埋的水坑上。
即便他的求生欲已经强到要逆天了,那箭矢依旧擦着他的发顶而过,一瞬间,傅子遇披头散发,他的发冠被箭矢提着直接挂在了他身后很远很远的树干上,笃地一声,箭尖几近穿透胳膊粗围度树干的三分之一。
傅子遇又是惊又是怒,他的披头散发不是他发怒的原因,他臀下感觉到的一汪小水坑才是他又惊又怒的原因。
到底是谁?
是谁?
他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四处张望。
关山月看到有人冒出来,下意识地立马弯弓搭箭,等她定睛一看想要命中的目标之时,微微一愣,怎么是个小乞丐?
披头散发的,再看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那哪里是什么白衫?她刚刚肯定是看走眼了。
还好刚刚那一箭没射中他!
要不然……就误杀了!
关山月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傅子遇眼神极好,他大老远瞅见一个小姑娘对着他弯弓搭箭,这下连猜都不用猜了,这荒郊野外的,不是她也是她了。
谁叫她让他逮着了!
傅子遇顾不得屁股后头的湿意,把衣摆拉起来,打了个结,下身只露着中衣就朝着那小姑娘所在的地方狂奔而去。
关山月见那小乞丐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狂奔过来,手上弓箭再次高举,拉伸至满弓,对准一路蹿过来的小乞丐打算锁定他,只是这人也太狡猾了。
傅子遇心里暗笑,哼,除非是燕唐的将臣,那种长了眼睛的的卢箭,要不然,小爷这风骚的走位,看你这小丫头怎么锁定!
关山月的弓箭对准他,可他偏偏走的是s型路线,她的箭尖所下之处,只堪堪擦过他的脚后跟,可恶,实在太难缠。
她发射弓箭的速度越来越快,傅子遇依旧风骚走位,自然洋洋得意,正所谓,骄兵必败,关山月按照他的路线进行了大胆的预测,一次验证两次验证三次验证,到了第四次,她把距离拉进,嗖地一声,离弦之箭,直往小乞丐脚下。
傅子遇得意忘形,依旧踩着自己的节奏,他那一脚出去,正正装上关山月发的那一箭,箭尖直指他的右脚,傅子遇只觉得自己的右脚脚拇指和第二根脚趾头之间的缝隙被一个锋利的尖锐之物擦过,一阵痛意袭来。
什么英姿勃发,什么风骚走位,什么都荡然无存,唯有一声惨叫和山林里被震慑到的鸟儿扑腾翅膀离开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重物到底不起的声音。
傅子遇直直往前扑去,爱美之心和求生欲让他将将用手护住了脸,手上肌肤和地上摩擦而过的痛感提醒着傅子遇,他栽了,就这样栽在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姑娘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