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收起关山弓，谨慎地靠近那扑倒在地的小乞丐，见他半天都没有反应，不会是死了吧？

不过她方才没射中他的要害，不可能这么快就死了的。

她用鞋尖踢了踢他，“喂！还活着就吱一声！”

傅子遇真想跳起来与她大战三百回合，只是不行，此刻真的不行，他不由得沉浸在凄凉晚景的意淫中，他的脚肯定没了，阿爹肯定不会要一个跛了脚的儿子，汴梁也不会要一个跛脚的三皇子，说不定要被赶出宫，即便不被赶出宫，也会因为娶不到漂亮媳妇儿而孤独终老一生，即便娶到了媳妇也有可能是不漂亮的，说不定她还会偷人给跛脚的自己戴绿帽，给别人养孩子，没有子嗣，没有天伦之乐。还有阿爹，阿爹老了就管不到他，大哥兴许会给他点面子，乖乖的当一个庶民，那也是有可能会被饿死被戴绿帽绿死，说不定臭了尸身都没人知道。

他的人生从此之后就要走下坡路了。

他……

傅子遇慷慨激昂地意淫，抵不过关山月一句，“再装死，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他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呀。

阿爹给的性命总不能就这么让一个小姑娘了结了吧。

“小爷没事。”只要不死，其他的都不是事。

他总算是想明白了。

于是他抬头望着眼前的小姑娘。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来？”关山月看着披头散发且双目无神的小乞丐，继续用鞋尖踢了踢他，试图让他回神，“喂！”

傅子遇双手撑地顺势坐了起来，手上和脚上的痛意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他一路爬山涉水过来，走过那么多府郡县，都没有如今这么狼狈。

他动了动脚趾头，很疼，鞋上插了一支箭矢，他没办法看到里头到底伤到哪里了。

傅子遇咬咬牙，一把拔下那把箭矢，鞋子破了一个大洞。

为了看清楚鞋子里头的伤亡状况。他在关山月面前把鞋子脱了下来，两个脚趾头间鲜血淋漓。

关山月看着他做这一切，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扔给了他。

傅子遇虽然猝不及防，不过还是接住了，打开闻了闻，上好的万金粉，跌打损伤，止血祛疼都能撒上一些。

“你哪来的这种好东西？”他快速倾倒了一些在伤口上。

关山月没有回答他，只转身回到她原来的地方。

关山月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他们差不多快到了。

她俯身将耳朵贴着大地，耳畔除了微微浮动的树叶声，还有笃笃的马蹄声，傅子遇见她这模样，心想，该不会这小姑娘是刺客吧？

他不会即将目睹一场行刺吧？这些天疯传的大靖朝廷命官被刺杀不会是眼前这个小姑娘所为吧。

傅子遇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然后学着她的模样将耳朵趴在地上，“喂，你在做什么？”

关山月仔细数着那些声音，应该是陆九他们来了。

层峦山上行走的人不止眼前这些看得到听得到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黑衣如墨，一个白衣胜雪。

一个浑身包裹在漆黑如墨的劲装里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神充塞着杀伐与果决，面黑无须，他抬头望着天色，耳畔那马蹄声笃笃，时间刚刚好。他快速往高处的位置上前进，很快就上了到高处，五百步，够了。他刚刚站定，便已见尘土漫天中百来铁骑踏尘而来，他虽不曾见过大靖新皇宋云霆，却是慧眼识人，一眼就推测出被众人如同众星捧月般环绕起来的陆九身份非同常人。

只是此人并非他此次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军机院参谋司主事人徐焕升，此人善于调度谋划。圣上曾言，若有足够的钱粮在他手上调度，他可以立即变出十万精兵来。

这样的人远比一个稚嫩的小皇帝更重要，更令人感到威胁。

他将臣的存在就是为圣上扫除计划里有可能遇到的一切障碍。

纪风羽早就在山上了，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弓箭手，只默默将自己身上的盒子打开，取出他的复合弓和风羽箭。

关先生说找出那个在东南坡上的弓箭手，他想着，今日层峦山狩猎的消息早就在几日前就放得整个京都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那人说不定也是会来的。

只要找出那个人，并杀死他，他就可以回去了。答应那个人做的事情就算做到了。

这次出来太久了，他有点想念师父。还有师娘做的时蔬拌饭。

大靖京都好是好，就是人太多了，每次他一出现，总是有人盯着他，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好在，就快结束了。

他真希望那人快些来。

他好快些回家。

陆九和宋云霆，以及他们身后文武百官几百号人，浩浩荡荡地在层峦山上展开围猎，天子狩猎依然是需要监察司那边的人清场的，把各种凶猛的野兽都收拾了，再整些什么可爱的小兔子傻狍子之类的，有时候也放点小公鸡小母鸡，基本上即便是不善骑射的人来了，也不至于让他们空手而归。

陆九龄一骑跟在宋云霆身后，同时，典狱司的高手也随侍左右，这样的阵仗，让某些早就暗中观察的人越发坚定了信心。

此行，定让大靖小皇帝和典狱司主事人有来无回。

宋云霆骑着高头大马冲在最前头，几百号人一直到了这片平地才开始分散开，各自搜寻猎物去。

陆九紧紧跟着他，树繁叶茂间，宋云霆看见一只小鹿从灌木丛边冒出了头，他不慌不忙抽出箭矢，弯弓搭箭，离弦之箭往小鹿所在之处直飞过去，笃地一声，射中了树桩子，小鹿十分警觉，在感知到危险距离自己很近之时已然闪身跃开。

一箭落空，更让宋云霆燃起了斗志，他策马扬鞭急追而去，陆九自然也跟着，身后是十几匹同样身强力壮的高头大马，那清一色的墨衫，常在京都行走的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来自典狱司的人，很多人这一生都不愿意同他们打交道。

陆九腰间佩剑，手上却也是强弓在手，他眼光八方，耳听六路，他知道她就在这附近，如今他们全都进了这圈定的伏击圈，天时地利，就等人来。

草丛突然一阵抖动，陆九看向那处，他同样抽出箭矢，弯弓搭箭，目标直指那处，而宋云霆就在他几步开外，也在寻找着猎物。

百步开外林木森森间突然冒出了一个弓箭手，陆九看到，箭尖立即调转方向，待到他锁定目标之时，却发现在那名弓箭手之后又冒出了另外一名弓箭手，犹如雨后春笋，一个，两个，三个，五个，七个，丛林里突然冒出了许许多多身着青衫的弓箭手，他们身上衣裳的颜色仿佛同枝繁叶茂的层峦山融为一体。

宋云霆回头看了一眼陆九龄，陆九点了点头，来了，这大概就是第一波秋蝉。

弓箭手们才刚冒头，就纷纷弯弓搭箭，一时之间，众箭齐发，整片箭雨向陆九和宋云霆等人纷纷扬扬而来。

有些朝廷命官紧跟着圣上，比如坐镇军机院那些骁勇善战的铁血军人，再比如京都的城防军，这些人丝毫不怂，纵马近前就是干。

“保护圣上。”混乱之中，军机院主事人徐焕升吼了一声，一下子引来了许多匹高头大马立于宋云霆身前，或用刀，或使剑，将极速而来的飞箭挡在身前，挡在马下。

陆九一边用剑砍掉身前那些箭矢，一边向典狱司的属下下命令道：“抓活的。”

“是。”有人率先策马冲向高处，试图接近那些飞箭疾驰而来的源头。

有人则另辟蹊径，弃马而行，徒手上了树，在林间不断向前跃起落下，虽然对方攻势极为猛烈，可陆九带来的人却像包饺子似的逐渐将敌人逼近他们缩小的包围圈。

徐焕升不断地指挥着人员守护宋云霆，将臣在三百步开外冷冷地看着下面的刀林箭雨，他知道，要一下子就射杀目标需要静待时机，所以他并不着急动手。

他的的卢箭一出，必将箭无虚发。

另一边的纪风羽也静等着，不过他在等那人，虽然他没有见过他，不过他能听出来的，弓和箭都是会说话的，它们会告诉他，对方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只有关山月那边不太平静，此时的她有些抑郁，她的五感一向较之旁人不同，略为敏感，小乞丐身上的味道，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她终究还是败给了气味。

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傅子遇学她的模样趴在高地上往下俯视，这下头打得是你死我活，人家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这小姑娘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感情是趴在这高地上看风景？

“为什么？”

关山月发誓，如果不是此时她需要专注，她一定会捏着鼻子同他讲讲道理，教他做人。

“你身上的尿骚味太重了！”这人难道都不洗澡的吗？或者说，解手以后都不洗手的？

“哦，那我离你远点。”傅子遇脸色微微发红，不过鉴于一路跋山涉水过来，上一次洗澡大约是几天以前的事情了，自然是没办法看出他脸红了的。

关山月继续观望下头的战况，可鼻间味道依旧浓重，她忍不住扭头一看，那小乞丐依旧在她身旁。

应该说他也挪动了身子，不过是把臀部挪远一些，脸依旧在附近，因为这缘故，他的姿势看起来十分古怪，有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意境。

“你怎么还没走？”关山月眉头深锁，有人在她身旁，她非常不方便。

傅子遇看她即便是说话都没正眼瞧他，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他现在非常非常好奇。

“喂，你到底在这里干嘛？”

他问出心中所想，本以为小姑娘会像之前一样对他不搭不理的。他正想换个话题，却听耳畔突然传来小姑娘冷飕飕的声音，“杀人！”

这个回答让他十分意外，他正想露出一嘴小白牙嗤笑她，小姑娘家家的，小小年纪（虽然他也不见得就是大孩子）就学人舞枪弄棒喊打喊杀的，这样可不好云云的话，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些话，紧接着就看着她突然站起来，朝下疾奔而去，看着下面几百步开外的厮杀场面他的小心肝儿颤了又颤，她这是要去送死？

这到底是要去杀人还是要去被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