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笛风在晋升丞相之前时便听说过他,可知其威名远扬,且之前与赵国对战之时,还让沐终南吃了些苦头,着实不简单。
仔细整理了下衣着,楼笛风微微一笑,便朝着楚营大门大摇大摆地走去。
“站住!什么人!”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拦住了去路,是个守门的小兵。
楼笛风不悦地掏出一枚令牌,厉声道:“我乃齐王使者,有要事相告,你速速去通报,若是耽误了军情,拿你是问!”
那小兵有些怀疑地接过令牌,发现不假,面对楼笛风的怒喝没有丝毫怯懦,只是仍旧从容:“烦请阁下稍等。”即便被责骂,脸上却看不出半分不悦,也未有任何巴结,难道楚国士兵个个这样训练有素不成?
那令牌是她从院中逃出来时溜到徐策笙的书房摸出来的,正是为了今日之用。
营帐中,昏黄的灯光跳跃着,散发着蠢蠢欲动的气氛。
“你是何人?”首先开口的是李金鹏的副将吕由。
“青梧。”楼笛风淡淡开口。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青梧之名,名满大楚。当年楚继迁与孙无镜明争暗斗之时,伤害了许多无辜百姓,致使在城外有数人感染了瘟疫,是青梧公子医者仁心,出手相助,才保住了城外数百人的性命,更是保全了整个楚国免遭瘟疫之苦。后听闻他出现在明家,为被明启夫妇欺压了多年的嫡小姐明时撑腰,洗刷了多年的耻辱,此后一举成名!
青梧,被楚国百姓视为救世主,为了感念“他”的恩德,楚国都城被百姓们自发种满了梧桐树。
“天下叫青梧的人如此之多,你如何证明?”吕由话还没说完只见光影一转,一把明晃晃的剑已然架到吕由的脖子上。
“行云三十六步,来去如风,不见其踪影。果然是名不虚传。”吕由面无表情地说道,秦宫的步法,腰间的沉舟软剑,足以证明青梧的身份。
此话一出,想必已经是服气了。
“你怎会是齐王使?难道堂堂青梧难道也归入齐王麾下了吗?”说话的是另一副将,名唤吕然,是吕由的胞弟,二人样貌相同,不同的是一人攻文,一人攻武,文才武略双管齐下,且二人相貌清秀,在楚国有“双华二君”之称。
“人人道青梧公子狂妄不羁,肤若凝脂,面容堪比女子的阴柔之美却也不乏阳刚之气,今日一见,所言不虚。”吕然上下打量着这个娇小男子,不由啧啧称奇。
“多谢称赞,不过若是论其相貌,我又有何德何能与双华二君相提并论。之前在楚国时就听闻过二位的名头,相貌俊美,年过二十仍不娶妻,形影不离,相伴相随。如今眼见为实,倒是让我也开了眼界。”楼笛风不动声色地反击,眼角带着讥诮的笑意。
之前护送嘉宁公主去楚时,明时总爱大街小巷地转悠,除了风头过剩的孙无镜之外,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莫过于双华二君,据说二人互为龙阳之好,否则怎会都不娶妻,举止亲昵。
吕然听到这话,成功地脸色变得很难看,反而是吕由上前搭了搭他的肩,对他眼神示意,你不要轻举妄动,继而转头表情淡淡地问道:“不知阁下来到底是为何?”
楼笛风微微一笑,直接切入正题:“赵国李墨昏庸,人人得而诛之。我来这里,就是希望各位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的。”
“哦?”吕由抬眼一挑眉,若说他昏庸,这话倒是不假,但这“得而诛之”对一国君王来说,实属大逆不道,到底也没有到商纣王那个份上,韩擒虎,姜禹等赵国大将犹在,赵国一时三刻还亡不了,“难道青梧公子曾在他受伤吃过什么苦头?”
但这青梧公子不知其来处,说这话也不足为奇,却不知李墨哪里惹上了他?
楼笛风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天高皇帝远,他与我倒无深仇大恨。只是,不瞒阁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说的可是赵国丞相楼笛风身旁的那个红颜知己?”吕由果真精明,居然参透了她想好的说辞。
“是,也不是。我这有个秘密,可能你们不知道。”楼笛风歪歪头,看向吕由的眼睛,却发现此人眼神好像古井一般寒潭深切,令人望不到底,他的眼里甚至没有丝毫的好奇。
楼笛风假装叹了口气,说道:“我中意的人,是楚随钰之女,楼笛风。”
说罢,吕由和吕然面面相觑,既是治国之栋梁,又是治军之英才的赵国丞相,竟然是个女子,是与当年齐国的德懿太后并称为“绝世双骄”的楚随钰,怪不得,怪不得她们的行事风格都如此相似,原来都是同一血脉里继承下来的!
看到他们震惊的表情,楼笛风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继续道:“当年楼笛风为救李墨重伤,而后又被人痛下杀手,接着被那贼人对外称离世,这就是铁证。楼笛风率领赵军击败楚国叛军,卫护赵国其灼灼之心天地可鉴,但在春猎刺杀中,李墨为了保全自身,又将她的生命拱手让与齐王,如今赵国内有张朝等小人作祟,外有齐楚强敌,他回邯郸后竟纵情沉溺于美色之中,这种昏君,除掉也罢!”
多年积攒的怨气,在自己敌人的面前无意间迸发出来。
李墨弃她恼她,把她当做奴才一样对待,无非是为了发泄自己不如她但是又不得不依赖她的怨怼之情。楼笛风依旧对他行君臣之礼,只因为他在她心中已经占不到半分地位,不过是个从未有过感情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好,这样的情绪也是有了三分的可信度。
楼笛风连夜出走,在吕由和吕然以及其他将领面前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为了将自己的女儿之身昭告天下,为的是传回李墨耳中,不要再拿赵国之事烦扰她。以及为了明时,她犹记得,是楚继迁联合十井堂的人将明时从欧阳家带走的,虽然借此让明时看清了欧阳柳寒的真实性格,却也让明时碎了心,更是她与徐策笙决裂的直接导火索。
“原来你倾心的女子是楼笛风。”屏风中走出一道人影,此人身着锦绣华服,面若白玉,头戴珠倌,腰别玉璧,烨然若神人。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看来是刚刚加急至此,脸上虽有疲态,却并不能伤了他半分的威严。
“在下不知楚王在此,多有得罪。”楼笛风连忙行礼,还好,他今日是带着面罩来的,而且因为中毒缘故连日灌药,她的声音这几日都不似从前了。
来人是楚继迁,楼笛风心里暗笑一声,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冤家路窄这句话真是不假!你且等为你往日之过赎罪,打算你的牙只叫你往肚子里咽。
你我从这一刻开始便是敌人。
“我很有兴趣,没想到她是楚随钰之女,也就是说,她是李墨的亲妹妹了。”楚继迁嘴角勾出一抹笑,“金鹏,你怎么看?”
李金鹏从楼笛风进营帐起,便从未发言,只是冷眼旁观。不过既然楚继迁发话,他沉默半响,才道:“如今楼笛风在齐王之手,又是赵国从前备受爱戴的公主楚随钰的女儿,此人在民间的威信极高,轻易是撼动不得的,如今李墨昏庸,赵国若不是还有沐王府和其他将才撑着,早就内乱了,齐王若借楚随钰的名义……”
楚继迁挑眉,笑意更深,“难道凭一女子之身也可起义登上皇位?”
“楚随钰或许不行,但是楼笛风……”李金鹏停顿了一下,“两年前她掌财政大权,整顿吏治,重振朝纲,改革制度,严律执法,已经获得赵国百姓的交口称赞,楚赵大战时又一举将我军击退,获得军中甚高威望,即便她不能登上皇位,但若其投靠齐王,赵国的江山,简直易如反掌。楼笛风虽不在我手,但若是散布这些消息到赵国去,对我们将来能分得赵国的一杯羹也是很有利的。”
静了一会,楼笛风不由得钦佩道:“鹏之徙于南溟也,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李将军果然足智多谋。要我说,若当年是你对上楼笛风,楚国也未必会输。”
李金鹏摇摇头却是道:“若是我,断然想不出凿渠入海,引水围城的办法,青梧公子恐怕是高看了我。”
不矜不傲,不因他人的吹捧而自喜,也不因世俗的唾骂而自弃。李金鹏果然是个人才,楼笛风不禁在心里更对他高看两眼。当年的忍辱负重终究是有了回报,身居高位也从不自恃功高,是磨练出的结果。
“将军果然不是俗人。”楼笛风由衷感叹道。
李金鹏面色如旧,只说道:“我只想知道,你来楚营,是否为齐王原意。”
真是个狡猾的狐狸,哪怕讲出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他的疑虑不曾消了半分。而从始至终,楚继迁坐在红木大椅上,露着意味不明的眼神,洞悉一切。
楼笛风将手中的玉骨扇阖上,“想我青梧岂能受制于人,我的目的是楼笛风,至于赵国归谁,我一概不管,我和齐王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要赵国,我要楼笛风。”
楚继迁真的笑了,李金鹏当即会心道:“成交!”
“我就说,楚王定比齐王更加通情达理。”楼笛风总算松了口气。挑拨齐楚关系,这只是计划中的第一步而已。
那日,徐策笙曾说护送李墨,路上绝无差池时,她便暗暗留心,他的确没有动手,把李墨平安送到邯郸,可当时做的保证却也是“路上”无差池。
好一个徐策笙,既不亲自动手,却挑起了赵楚之争,也不算违背诺言,当真是狡诈的很!不过她喜欢他的狡诈,只是她想做的事只能自己来,谁都不能插手!
“到底青梧公子有何机密相告?”吕然开口问道。
“鹤溪。”楼笛风喝了口茶说,“玉门关易守难攻,鹤溪位于玉门关三十里外,本有章山作屏,楚军粮草位于那里本是极合适,但玉门关的小路九曲十八弯,焉知没有小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道理,楚王不会不懂吧?”
“赵国还有此等聪明人物?”楚继迁何等精明,除了韩擒虎和姜禹以外,其他人的实力还不能够让他重视。
所以一定要让他真正地应对起来,待到失败之时,才会军心溃散。
“如果我说,楼笛风已从齐王手中逃脱去了玉门关呢?”楼笛风轻飘飘说出。
闻言,楚继迁脸色一变,继而眉开眼笑,风吹进营帐中,他的墨发飞扬,“我还以为徐策笙能拿得下她,原来也有失手的时候,当真是大快人心。”
心里暗笑一声,楼笛风想着,原来不止自己不爽他身上的那股桀骜不驯的傲慢。
想了想,楼笛风还是郑重行了个礼:“青梧一生别无所求,只求楚王攻下玉门关时别忘了承诺。”
楚继迁不禁笑了:“你说这等女子,既是巾帼不让须眉,又偏偏是个红颜祸水。我也好奇,从前只觉她卑微谨慎,日日低眉顺眼地在李墨面前受气,却还能为了那昏君战场杀敌,甚至连沐王府这个靠山都不要,想来也是,连徐策笙都能拒绝,她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这丫说的话,怎的和明时有些相似……
楼笛风装作眉头一皱:“楚王请三思,若楼笛风在你手,恐齐王会引兵攻楚,江山美人,皆在您一念之间。”
她很清楚徐策笙对她的情感有多深,而现在,他已经不在她身边,她却依旧要拿它当筹码来应对,实在是有些,恣意妄为。
她拿徐策笙对她的怜惜,逼迫了他许多的事情。现在,依然是要靠着这个,来帮助赵国渡过难关,总觉得不是滋味。
楚继迁摆手:“罢了罢了。”心里却是想,青梧知道楼笛风的内情如此之多,必定是她熟悉之人,看他今日挺身护她,但眼中却没半点温情,楼笛风这等人才若在我手,他日与齐国对阵,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若说有能牵绊住徐策笙……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