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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宛月微怔,脱口而出:

“何须她亲自招认?既然陛下殿下,大家都明白幕后主使乃南瀛国主,差的无非一个发兵南瀛的由头,那便自己写一份,刺客既不招,按个手印总是可以的吧?”

太子愕然,迸出一句:“做假口供,终归不是真的,如何服众?”

“陛下年宴遇刺,朝中尽晓。刺客是南瀛人,谁又不知南瀛从未有过安宁时日,总与我朝作对?”秦宛月语声清脆,不见丝毫犹豫。“殿下,云韶以为,南瀛降而复叛,陛下绝不会放过。命您主审,目的在于一份供述,一份能让我朝不被群臣指摘、心安理得发兵南瀛的供述。既然如此,您就遂了陛下的愿,有何不妥?”

太子沉默了半刻,眸色复杂地看着她。“越王叔夸你聪敏,本宫还当是女儿家心思灵巧。”他缓缓道,“今日听你一席话,方知王叔所言非谬。”

秦宛月猛然警觉,方才自己一时忘情多说了几句,怕是招来太子疑窦,忙讪讪一笑,小心问:“呃……太子殿下没看过十三朝旧史么?四方志记呢?还有列国夷传?这种事书里记载得可多了。云韶无非记性好些,现学现卖,太子殿下必是连日烦难焦虑,一时忘记了。”

太子轻一扬头,神情略略放松。秦宛月暗自呼出一口气,悠然回眸审视棋盘,举手落子,上官清英尚沉浸在那一串书名中,惠宜已惊得坐直身形,指着棋盘口吃道:“……你,你……怎么可能,明明堵死了啊,你怎么……”

秦宛月一手托扶袖袂,一手慢慢收集惠宜白子,微笑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殿下,承让了。”

惠宜被局势反转惊得一时回不过神,秦宛月却不想再滞留下去,收好棋子便轻轻一拽上官清英,示意道:“长姐,咱们也该回去了罢?街上人多,若堵在半路误了家宴,还得父王费心出来找,只怕不好。”

“说的是。”上官清英点头起身依次施礼,秦宛月静静站在她身后,低眉温笑,“太子哥哥,公主,我们先告辞了。等哪天得空,再来看殿下。”

“嗳,那就一起罢,反正是往南华门走,我们也要去母后宫里的。”惠宜匆忙道,随即宫女们取来斗篷手笼,一行人鱼贯而出,走在残雪堆积的宫墙间。一时行到南宫门,依依作别,惠宜再三叮嘱秦宛月要择日进宫,再续新局,秦宛月无奈应下,随了上官清英步出宫门。方才那局残棋,一步反杀着实令她费尽心力,此刻方觉脚步有些绵软,爬上越王府马车后便不再言语,一路闭目养神。

入夜后,焰火便从未停歇,纵使隔了高高的院墙,也掩不住墙外璀璨的灯烛。越王将家宴设在水阁,轩窗大开,举目四顾,两侧回廊悬挂的奇巧花灯相互映照,连湖水也艳光粼粼,好似满天星河倾倒其中。越王端坐主位,环顾一左一右王妃赵夫人,下首并肩依偎的两个孩子,不禁大有此生无憾之感,满脸掩不住的笑容,频频举杯,直坐到定更二鼓,方醺醺然起身,散了家宴。

上官清英在家宴上过于兴奋,将精气神全都耗尽,在院门跟秦宛月道别后未出一刻,院内便熄了灯。秦宛月慢慢走回西院,见一众丫环已等得个个困顿,遂让她们回屋安寝,独留红衣在旁伺候。

烛灯下,秦宛月坐在妆台前,眼睫低垂,一下下梳着头发。红衣铺好被褥,掩唇打个呵欠,道:“今日郡主必定乏了,奴婢听人说,下棋最费脑子,比做活都累呢。”她说着,望一眼秦宛月,笑道:“不过下晌那会儿我看你走最后那步时,公主都惊啦,就连太子殿下都有失神,郡主果然厉害,连弈棋都会!”

“这有什么,你若喜欢,我教你啊。”秦宛月柔笑着,起身脱去外袍,红衣接过仔细搭在衣架上,摇头笑道:

“奴婢脑子笨得很,只怕学不来,再说奴婢学那些做什么呢?”

“红衣,我晓得你也想读书识字的。”秦宛月轻轻坐下,眸光温润看着红衣道:“这么多年了,你这点心思我总能看得出来。你若想,我教你便是,哪朝哪代,也没有不许丫环识字的规矩。”

红衣一愣,旋即双眸亮起,重重点头笑道:“奴婢能得郡主亲自教授,只怕是古往今来头一例,奴婢可得好好儿学呢!”说着扶她躺下,待要熄灯,却听秦宛月问:

“红衣,我那荷包呢?”

红衣诧异回眸,寻思一刻,恍然道:“哦,那荷包啊?!”她忙在妆台上翻拣一阵,寻出一只陈旧的荷包递给秦宛月,信口自语:“方才想着铺完床就放回去,竟浑忘了……”秦宛月从脖颈处摘下一枚玉玦,小心收入荷包,塞在枕下,红衣瞧着不由问道:“郡主,我看别人都是把玉佩挂在腰上的,您为何总是当项圈戴,还贴身收在衣服里面?平常倒也罢了,这隆冬三月,贴心戴一枚玉,不冷么?”

“不冷啊……”秦宛月轻声道,手指在枕头边轻轻摩挲着。“捂热了,就不冷了。”她抬眸看看满眼不解的红衣,笑道:“总怕挂在外面不留神给摔了,贴身戴着,我安心。”

“是啊,你阿娘遗物,自然要小心保管。”红衣说着欠身放下帘钩,“时候不早了,郡主快歇息吧。”

烟花较之初上灯时少了许多,间或有一两朵绽开,点点光芒投射在淡青窗纱上。屋里烛灯依次灭掉,待红衣退出回去西房,室内再无声息。床幕放下半楹,隔着月白纱帐看去,秦宛月的睡颜比白昼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清冷。月色入户,照得窗前如雪价白,正是暗夜朦胧之时,床上人却突然直坐起来,静谧中只闻她的低喘。自从除夕落水后,这是第几次梦见那个人?她又在床上坐了一忽儿,旋身下地,从衣架上扯过一件外袍披好,悄悄推门而出。

她呆呆立在前阶上,凝望着稀疏枝条间圆白孤单的一轮皓月,眼前恍惚浮现出那枚玉玦。她垂眸摊开掌心露出那只荷包,扯开系带,玉玦随之显现。月光下,玉面、蛇眼,白的如霜,红的似血,蛇眼射出森冷的寒光,像极了那人。

祸根的开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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