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月双手一颤,两道密长的睫毛扑扇了好一阵才合上,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以极低的声音道:“阿姐,你只需知道,是哥……是秦桓,亲手将我害到如此田地。至于详情……我今天出来待的时候够久了,以后方便时,再一一告诉你。”
“好,阿姐不逼你。”萧明熙摸摸她的胳膊和肩头,眉心紧蹙,心疼道:“月儿,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啊,竟瘦成这样?倘若姑母……”她慢慢噤声,秦宛月已扯出一个笑容,幽幽道:
“阿姐,事情都过去了,你就是心疼又有什么用?我还好,越王对我很照顾,府里也没人欺负我,你不用担心。阿姐,你们何时搬来的南瑜?”
“五年前过来的,因父亲近几年常在西域北疆,我过来好照应南边生意,中原的商铺也是我管……”听萧明熙说着,秦宛月沉默半刻,轻轻道:
“对了,可有——”
“若是知道你大难不死,父亲不知得多高兴!……”萧明熙似是无意地打断她,又连声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要一直待在南瑜做这个郡主么?”
“我不过是借享郡主之位带给我的保障,至少能不再为人奴婢,万事能挣得一分余地。”秦宛月眼眸微沉,“我想寻找时机,回去……问个清楚。”她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萦绕于心已有七年的问题:“阿姐,你可知他生母是怎么死的?”
萧明熙皱眉沉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当时还小。那件事在秦萧两家也不甚光彩,极少有人提起。依稀听说,苏氏好像原是个奴婢,不知为何获罪,又说自缢了。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秦宛月垂首,手指轻轻揉搓着轻纱袖管。微寒的春江边,他亲口说从未把自己当妹妹看待,言辞间明显将生母亡故的悲痛和愤恨一并倾泻在自己头上。她为此挂心了七年,时常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苦想: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素未谋面的苏氏究竟是冤死还是罪有应得?最主要的是——自己被他恨了这些年,到底该不该。
秦宛月强捺住多年来的执着念头,起身向萧明熙轻声道:“阿姐,我该回去了。若耽搁久了,只怕越王多心。”
“那你自己小心着些。”萧明熙看着她清瘦的面庞,不免又蹙眉叮咛道:“越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毫无忌惮,记住了?”
“我懂。阿姐,鸣玉今后定会天天往越王府跑,你尽量拦着点。虽说是救命之恩,来往也别太亲密了。还有——舅舅如今是三国皇商,天下巨贾,实在太招摇了,切不可忘‘物极必反’四字啊。”
萧明熙轻叹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父亲……唉,我自当尽力协助父亲以谋周全。月儿,你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回去的事不要想,有阿姐,阿姐会给你办妥的。”
“嗯,这事急不得,阿姐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两人说着出了书房,才迈下台阶,秦宛月便止住脚步。红衣从廊下阴凉处奔上来,弯着眉眼笑道:
“郡主,可是要回府了么?”
“唔。”秦宛月虚应一声,心中升起疑窦,“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叫你去歇着了么?”
“奴婢见时候不早,寻思着该回了,便去找郡主,那些姐姐们就带我上这儿了,这不刚到。”红衣笑嘻嘻说着便赶上来搀秦宛月。萧明熙在一旁沉声问道:
“带你来的人呢?怎么把你丢下就走了?真是没规矩!”
红衣的笑容微一僵,旋即恭声道:“哦,那姐姐还有事,我让她先走了……”说着低头轻扶住秦宛月的手肘,“小郡主,回府吧,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实在不能呆久了。这大毒日头热熏熏的,一会儿中暑可就麻烦啦……”
秦宛月微微侧首看着她,眸色微暗,只向萧明熙一颔首道:“叨扰这半日,也该回去了。今日多谢萧先生盛情款待,云韶告辞了。”
萧明熙会意,当下陪着送到门庭,又客套几句,遂命仆妇照来时好生送郡主回府。秦宛月这半日精力着实耗费不少,且心绪历经大起大落,待回府给王妃请过安,甫一回屋便吩咐桂风闭门谢客,连晚膳也不要传,并严命谁都不许打扰,和衣睡下。刚进屋时桂风便瞧着她面色不大好,悄悄随在身后放下帐幕掩门出来,一把拉过红衣蹙眉问:
“郡主怎么了,在萧家可有不痛快么?怎么累成这样?”
红衣奇怪地看她一眼,挥挥手笑道:“没事啊,应该只是累了吧——你不也说郡主身子不比从前了吗?”
她将桂风敷衍过去,匆匆回到西屋一头扎在自己铺盖上,这才觉着心突突地跳,背心一层冷汗。早在赴宴的路上她就发觉秦宛月不对劲。小宛向来风雨不动,言谈举止时时处处从容得体,可今天去萧家的车上却眼见她分外紧张,下车搀扶时触到一手的汗。下晌时她候在丫环房内久等不来,便推说内急溜出偏院,打听着到了书房,恰巧在窗根下听见了那些只言片语。这么说,小宛和萧大小姐是表姐妹?原来她竟有这等的望家富族亲戚。听她提及秦桓时的怨念,说要寻找时机回去问个清楚,又问他生母是怎么死的……想来这对兄妹之间已再无情分了罢?她不知二人到底有多大的仇隙,但只为秦桓有个身为奴婢却惨死的母亲,她就忍不住对他心生同情。
红衣把脸埋在枕头里,使劲吸着满是头油香粉令人窒噎的气味,一力回忆从前与秦宛月共处的点滴。
“无论如何,那也是小宛……”她狠狠一闭眼,在心底喃喃着,“这几年的情谊可做不得假……她是不是另有所图与我又有何干呢?”
她虽做如此想,耳边却响起她今日书房里大异于平日、满是怨忿的声音,不觉心中微颤,更加用力地压下脸去,攥紧了衾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