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红衣怔在原地,若非当着夜少澜的面,她当场便会问个究竟;夜少澜更是一脸惊愕,良久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你……”
“家母体弱,我自胎中便先有不足,小时也没能好生调养,遂落下病根,积年累月终至无可挽回。太医院钟老大人也已下了断语,阴盛阳弱……总之是底子已坏药石无效,纵然服药,续命而已。”
“那……越王千岁,难道不曾想过办法?”夜少澜面色颓然,声音发哑。秦宛月凄楚地一笑,缓声道:
“父王?……太医院首、江湖名医都无计可施,父王能有什么办法?”她眸色幽幽,“这些年来,能得父王母妃疼爱,长姐照拂,还有澜大哥真心关爱,云韶已然知足,不敢再有他求。云韶惟愿澜大哥今生平安无忧,来日娶一贤妻,子孙满堂。”
她说得恳切,看着夜少澜脸上的表情由震惊、愕然、无措,到心痛、怜悯、遗憾,她知道,自己所希冀的效果已经达成了。
“你既唤我一声大哥,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夜少澜的义妹。”夜少澜平复心情后,凝眸静静看着她,一片真挚。“云韶,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去打听好医者,南瑜不行还有大楚,你……”
“兄长,”秦宛月温声唤道,“你当真不必费心了,不过云韶确有一事需麻烦兄长……”
“但说无妨。”
“我的病情只有父王晓得,因为怕母妃知道后忧心伤神便瞒下了,连长姐也无从知晓真相。今日告诉了兄长,还望兄长莫要再让第三人知。”
夜少澜默默地看她片刻,终微颔首低声道:“我不会外传,你放心便是。”
秦宛月露出一抹和婉笑容,柔声道:“澜大哥离席已有一阵,只怕会有人找,云韶也该回去了。”说着后退一步恭身一礼,“请恕云韶不能多留,就此别过。”
夜少澜久久凝视着她,涩声道:“那你……多保重。”又看向红衣,“照顾好你家郡主。”言罢撤身匆匆离去。
秦宛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阖目一瞬,轻声道:“你去找长姐,就说我身子乏了,得回房歇着。不好怠慢了客人,叫长姐思量着办。”
未闻红衣应答,她转身看去,只见红衣面色惨淡,唇上血色尽褪,颤颤地发问:“郡主,您……您方才的话,是哄骗大公子的吧?”
秦宛月默然,半刻方道:“哄骗……也算不上,半真半假罢了。”
“半真半假?郡主,那到底是哪个大夫下的诊断?”红衣的声音战栗不止,“您今年才十六岁!如此大事,奴婢从没听您提起过,为何不告诉王爷?……”
“红衣,”秦宛月眸色倦乏,“你一定要在这儿与我争执么?”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淡声道:“你去回母妃,就说我乏了,已回院睡下;再向庄府小姐道声歉,说我不胜酒力,那棋约改日再叙。”
红衣默然,紧攥着手一施礼,快步离去。秦宛月呆立一刻,独自慢慢回到西院。日前因王妃生辰,特放了半天假,院内空无一人,倒是清净。她进到里屋,因终于了结了一段心事,骤然的放松使她觉得阵阵困乏,便和衣睡下。不知是方才与夜少澜一番对答触动心底隐秘,还是连日费心费神以至精力不济,她一觉乱梦,及至惊醒已是下晌。她抿抿额角冷汗,起身略擦把脸,出到廊下,只见天色阴沉,树叶窸窣,掠过树梢的风中带了丝湿潮,想来春雨将至,晚间应能清凉许多。
“青柳,”她叫着正在院中逗弄兔子的丫环,因惊梦之故,面色稍显憔悴,眸中是掩不尽的乏态,“你竹姐姐来信了么?什么时候回府?”
“姐姐昨天托人来说,今天上午就启程,想来也快到了。”青柳见她醒了,忙撇下兔子跑过来。
秦宛月倚定廊柱坐下,把她招到跟前,替她把几缕碎发抿到耳后,温柔笑问:“寒竹回来你高兴了吧?可想她么?”
“想!”
秦宛月颇有兴致地逗她说了会儿话,偶一抬眸,见红衣直挺挺立在院中树下,眼神焦灼看着自己。她微一蹙眉唤红衣进屋,欠身上榻坐好后抿一口凉茶,问:“前面宴席该散了罢?母妃可有话吩咐?”
“娘娘只说让郡主好生歇着,自己掂量着些,莫要太耗神,好容易才调理回来,不可大意了。”
秦宛月点点头,轻声叹道:“今日总算是断了夜少澜的心思,我也就放心了。你若无事,就下去罢,我这儿不用伺候。”
“郡主,奴婢还有一事想……”红衣身子未动,抄手而立直直地看着她,“您方才对夜公子所言种种,是真的么?”
秦宛月端着盖碗的手指在盏沿轻轻摩挲了几个来回,看着她轻一笑道:“你还真是执拗……假的。”
红衣紧绷的心情骤然放松,“郡主……”她声音犹微颤,“您怎能……怎能拿自己寿数开玩笑呢?怎能随口就说自己短命,这多不吉利啊?!万一……”
“我的身子如何,我自然清楚。不过为的是让夜少澜绝了提亲的念头而已,一句‘命不能久’,我又少不了什么,如何说不得?”
“郡主……您这样做当真值得吗?”红衣注视她良久,缓缓问道,“为了回楚,不惜假称自己短寿断绝一门绝好的亲事。若传出去,被冠以红颜薄命的名头,不也会为您日后回楚平添阻碍么?也许,连一门相当的亲事都再难找到了……”
秦宛月眼睫轻抬,平静地道:“值得与否,我心里有数。”
红衣在她的凝视下,抿一抿唇,低声道:“郡主当年曾说过,终有一日要回楚讨个说法,可讨来说法又有何用?往事不可逆,就算能让心里好过一点,依奴婢看,您这些年来为此耗费的心血,换得这一个结果,实在不值。”
秦宛月唇角倏地掠过一丝笑,“红衣,你说这些,未免有些逾矩罢?我的事,几时轮到你插嘴了?我索性告诉你,莫管能不能讨到这个说法,大楚我都要回,就算搭上性命,我也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