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莫岚慌忙起身,顾不得放下手里半成的棉衣来到门外,院子里,婆妇们直愣愣看着院门,门口站着一个瘦削少年,生得面白如玉,唇红如枫,目若桃花,眉若依柳,看见孙莫岚的瞬间,那对黝黑似潭水的眸子笑意流动,启唇道:
“七年未见,你还好罢?”
孙莫岚只觉喉咙肿胀,轻唤道:“公子……”
“久不回府,路径有些生疏。母亲安排了西院给我住,劳烦你带个路,方便么?”
他微笑着说话,笑容落在孙莫岚眼中,似看见了逝去多年的小姐。孙莫岚张张嘴,哑声道:“是,请公子稍等,奴婢放下东西就来。”说着疾步进屋,少顷回转时面色已镇定下来,微微请手,当先带路往西院行去。
西院地处后院偏僻一隅,隔不远便是祠堂。此刻负责打扫的人尚未到,院门半掩。推门而入,满院乱枝杂草,独门前一株枫树,层霜叠染,艳红似火满是生机,却使这院子平添几分荒败。
秦桓走了几步,立在树下,淡青衣衫紧紧束起,越发显出他清瘦的腰身。孙莫岚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几番,强忍心内酸楚,从袖中取出一只玉色缎面荷包,走过去双手奉上,轻声道:“公子,这便是小姐那晚叮嘱过,要奴婢日后转交公子的东西,是小姐母亲留下的。公子收好,权当念想罢。”
秦桓接过,扯开系带倾出一枚玉玦。他凝眸看了一刻,默默收入怀中,抬起细密的眼睫向孙莫岚微微一笑,面色柔和下来,温声道:“孙姨,这些年苦了您了。”
孙莫岚破口一笑,眼泪也随之流出,她忙忙抹去泪水,欣然道:“奴婢没什么好苦的,为的就是等公子回来……不知公子是如何让老爷同意,把您接回府中的?”
秦桓唇边勾起一个讽笑,淡声道:“我中了个举,又在面考上卖弄些文采,得了些名声,他碍不过人多口杂,就许我留下了。说起来,恰好今日桐山府有头脸的人都在,您放心,父亲最重面子,既然当着这么多人面让我进了府门,日后定不会再轰我出去。”
孙莫岚默然无语,看着他冷漠的面色踌躇再三,道:“不知公子是否得知,如今府里有了夫人所出的——”
“我听说了。”秦桓仰头凝神着红殷殷似血的枫叶,似乎又闪过母亲染血的衣裾,双眸不由沉暗下来,冷意更甚。“也难为她当年说得凄惨可怜,什么此生再难有孕……那些时日父亲怕是恨毒了阿娘,连看我都是厌恶的。诊出萧氏有孕,全府上下怕不都欢喜疯了罢?”
孙莫岚将他的恨怨全都看在眼里,轻声道:“那孩子名为宛月,今年四岁,奴婢曾见过几次,倒是个聪明孩子……老爷夫人很是疼爱呢。”
秦桓微侧首,唇边若有似无的笑使他看起来分外阴鸷。
“……是啊,她多么有福气!出身世族,嫡母生养,饱受疼爱,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半点不顺心的事。一个幼女,区区四岁生辰便如此铺张……”
他瞑目半刻,再抬眸,先前的怨忿已尽数敛去。他伸手入怀轻轻抚摸着母亲留下的遗物,半晌,以极低的声音定定道:
“我不会让母亲枉死。母亲替我受的冤屈,我必会一一讨回来。”
秋风乍起,飒飒飘零的红叶掉落在秦桓发髻上、身上,衬得他面色愈发颓白,竟生出一种凄美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