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努力压抑心绪,勉强保持镇定,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如实道:“杨叔叔,你别着急,我昨天对他说了有点过分的话,是误会。我今天登门,说是找他玩,其实是想给他道个歉。我想,这并不是太严重的事情,他心里也有分寸,应该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
杨叔叔闻言,皱着眉看了顾铭一眼,是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坦诚,自己做出了事,能在大人面前淡定说出来,便彰显不凡。
沉吟片刻,摇头道:“你不说,我的确想不到你和他会起误会,因为他几岁的时候就说过,你是他最好且唯一的朋友。但是今天的事和你没太大关系,至少我是这样觉得。他出门前,情绪激动,表情近乎狰狞,想哭,却一直忍着眼泪。我觉得,他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至于是何事,我也不清楚。”
顾铭凝着双目,顺着他的话思索,无果,便安慰道:“我和杨雷一起玩了这么久,大概了解他的喜好,除了台球就是街机,就算去了县城也一样。要不这样,反正我也打算去城里一趟,顺便帮忙找找他,把他好端端的带回来。”
杨叔叔就说:“那么,拜托你了,顾铭。”
顾铭发现,杨叔叔的确是个粗人,言谈举止中都透着农村的朴实气息。虽然他说话时刻意保持应有的礼貌,但整个对话过程,都是在他家的门口进行,似乎他压根都没想过叫二人进去坐坐。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尖刻,只是他不善于招待客人而无意疏忽了。
另外,这段对话里,除了话中本身的意思,还有另一个比较隐晦的信息。那便是,杨叔叔很关心杨雷,从他话里话外透露的焦急,和他不经意的皱眉与叹息中可以看出。
这一点和杨雷的叙述不同,他一直觉得爸爸不关心他,举的各种例子都是证据。
或者说,父亲的关怀对半大不小的孩子而言,是无形的,难以察觉。
出来后,顾铭又背上风雪,大步往车站走。
风雪有疑问,迟疑几分钟后,终于问出来:“顾铭,我们真的要去县城?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要在城市里找一个人,就算知道他在某个游戏厅或台球馆,也很难找到,会花很多时间。说不定,就在我们四处寻找他的时间段里,他已经回来了。”
顾铭不假思索回答道:“你说的不错,我们很难找到他。但是,找不找得到和找不找是两回事,我作为他的死党,有必要找他。如果就这事坐视不理,会心生愧疚,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着觉。况且,雷爷一晚没睡,身上钱也不多,现在身在陌生的县城里,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事,该有多迷茫与无助啊。”
风雪嘟着嘴点点头,没再劝,因为顾铭的话不容置喙,县城之旅已是势在必行。就甜笑着说:“这样也好,我昨天就大概看了一下这个小镇,名牌服装的专卖店不多,就一家贵人鸟。趁这次去县城,正好可以逛逛街,买好看好吃的东西。”
小镇到县城的车,半小时一班,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七点都有。不用去售票口买票,只需候车上车,车上有专门的售票员收钱。
两人到站后,在候车厅静坐,下午一点半上车。
车很挤,位子都被坐满,过道上还站不少人。空气变得沉闷,各种体味异味交织着,很难闻,哪怕大开车窗,都很难消去这些气味。
运气很不好,两个人只抢到一个座位,是顾铭动作快,抢在一个中年人的前面把位子占了。风雪的脚不方便,不能跟着人堆挤,最后上来时,已经没座位了。
这一路,她就坐顾铭身上,也还算舒服。
“顾铭,那个韩贞的行李箱、衣物、以及梳妆品全放在你妹妹的房间里,我住着总能闻到一股薄荷味,有些不适应。要不,我们完事回去后,把那些东西都收拾收拾,放客厅或其他房间,之后返校再还给她。”
风雪没坐过这么闷的车,感觉头晕,就找顾铭说话。转移注意力,避免晕车。
顾铭皱眉,她不说,自己还忘了这事,的确得好好收拾一下韩贞的东西,之后找她道歉,也多个合理的接近理由。
早前一直能闻到薄荷味,现在换成橘子的清甜香气了。使劲闻闻风雪的头发,更是神清气爽。
不多想,顺着回答:“好的,我一定把这事处理好。”
风雪狐疑,感觉顾铭的语气很认真,明显是在意她,心头不开心,似笑非笑地说:“要不这样,她的东西我去收拾,返校后我去帮你还。人家是个女孩子,她的东西,你不好去弄。再就是,你们也算不欢而散,再见面难免尴尬,我就替你代劳了。”
顾铭听出了一抹酸味,哑然失笑,忍不住抬手去抚她的头,用手指顺她的长发,回答:“随你。”
小镇到县城一个小时车程,路过好几个村子和小镇,中间走走停停的,乘客换了又换。
到站下车,步行出站,站在十字路口发呆。
风雪咬咬嘴:“我们不是来找杨雷的吗,一直站这里干什么啊?”
顾铭干笑回答:“我来县城也就几次,不太了解城市分布与路况,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啊。”
风雪无语,一脸鄙夷,抬手指向前边的热闹路段,说:“不知道路可以往人多的地方走慢慢问啊。我们不是要找游戏厅和台球馆吗,往这边走,看到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学生,直接问就行了。”
顾铭点头称是,抬步走。
路上,风雪又问:“你不是来过几次这个城市吗,你说说你知道的事啊。”
“这个城市叫华蓥,说是城市,其实在中国排不上号。毕竟,它的上级市,也就是广安,仅仅是五线城市。不过,它比我们小镇大很多,除了正街,还有不少小街,很热闹,常住人口二十万上下。有两个风景区,分别是华蓥山和石岭。
刚才的十字路,往左边的路叫广华大道,从我们小镇搬来的高中部就在那边,继续往前可以上高速路,二十分钟就能到广安城。
我们现在走的路是正街。菜市、步行街、小吃街、临河路都在这条街的支路上。”
顾铭回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说出来。上次来还是自己高烧,妈妈带自己来看病,直接进了市医院,都没来得及好好玩玩。
风雪评价道:“都是些没用的信息。”
顾铭不否认,大步往前走,叫住路边的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男生,一脸憨厚地问:“同学你好,请问你知道哪里有台球馆或游戏厅吗?”
男生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一男一女,耐着性子说:“就往前走,步行二十分钟,有一个广场,地下一楼有各种娱乐场所。”顿了顿,脸上浮出古怪的笑,目光邪意地看向风雪:“不止是台球馆和游戏厅,各种宾馆也应有尽有。”看书阁kenshugerg
顾铭能听懂,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谢谢。”
两个人再往前走,路上气氛变得诡异起来,都不说话。风雪好像有了戒备,总会若有若无地瞟顾铭一下,眼神是说:我才不会陪你去开房。
如男生所说,步行二十分钟,路过临河路,步行街,最后抵达华蓥山广场。
往里边走,左右两边都有向下的阶梯,随便选一个下去,便听到亢奋的歌声。是娱乐场所的大音响,放的版的秋天不回来。
抬眼看去,明亮的白炽灯光下是五六百方大小的溜冰场。大多是头发花花绿绿的少年郎,他们脚踏风火轮怪叫着呼啸而过另有少部分穿着暴露的妙龄女,同样尖叫大笑着奔放飞驰。
风雪眼睛发亮,也想溜冰。可是脚没完全恢复,还不能玩这个,只能干看着,咬着嘴顺过道走。
顾铭也盯着溜冰场,在奔放的平地上看到一个穿着保守的女孩。她长相清秀,脸颊荏弱,站角落边动作僵硬地学溜冰,似乎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同伴教。
风雪见顾铭站原地没走,循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也瞧见那个女孩。心头来气,凶巴巴叫嚷道:“顾铭,她有那么好看吗,你到底还找不找你的雷爷!”
顾铭回过神来,解释道:“小雪,你别误会。我不是看她,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和罗不遇那王八蛋口头描述的女孩有些相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风雪问:“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陶杳杳?”
顾铭跟着点头,虽然心头不太确定,但那女孩明显和整个溜冰场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没有放纵感,只有清丽的纯真感,形象的说,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风雪更不高兴了,凶道:“莫非你还想学光头哥重蹈覆辙,也去招惹那个女的?”
顾铭瞧着她瞪得浑圆的怒目,忍俊不禁,抬步往前走,不再去看那女孩。
两人再穿过一个大型的网吧,终于找到游戏厅,还是有牌坊的,叫刺激电玩。
这个游戏厅挺大的,占地超过三百方,比不上合川城的电玩城,但在华蓥这小地方,也算华丽。
而最主要的是,这个游戏厅很神奇,居然没有任何带赌博性质的机子,只有简单的街机游戏机。机子从右边墙角并排延伸出来,分成好几列,将整个游戏厅切割得只剩两米宽的折转过道。
目测游戏机超过五十台,各种热门街机都有,而且都是性能更好的单机,而非千机变。
好似,这个游戏厅的老板,真的只靠卖游戏币盈利。
这有点说不通,因为游戏币不值钱,五毛一个。高手玩剧情长闯关游戏,比如三国战纪西游释厄传等,能玩一个多小时。电费加上摇杆按键的损耗,可能还赚不回本钱。
人很多,几十台机子都有人玩,游戏的花絮声和人的叫喊声交织着不断,很烦人。
两人顺过道走,路上仔细搜索杨雷,未果。
快到柜台时,很奇迹地看到一个熟人,居然是罗光头!
他坐柜台边的游戏机前,安静玩拳皇97,就一个人和电脑对干。有些心不在焉,打个电脑都打不赢,死了就投币,没完没了的。
风雪嬉笑着打招呼:“嘿!光头哥!”
罗不遇黑着脑门回头,一眼就看到风雪,眼角余光还能看到顾铭,神色跟着一怔:“你们两个不在镇上好好呆着,在这里干什么?”
顾铭面无表情地说:“我来找雷爷。”
罗不遇皱眉:“杨雷来县城了?”
顾铭就说:“这事应该与你无关,没其他事的话,我们走了。”
罗不遇笑了,这个县城以及周边小镇,还没几个人敢这么和他说话。若非这人背后有个大人物,都忍不住想抽他两个嘴巴子。
不过,他真的转性了,变得温和许多,淡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城里找杨雷,也不介意你说话的态度。你要找他,我帮你,只需一个电话,就有大把的人帮忙找。不过,你也得帮我个忙,去好好收拾一下陶杳杳!”
这王八蛋家里关系网很广,有他帮忙找人,的确容易很多。不过,他都搞不定的陶杳杳,我能搞定?
“你先说清楚,你要我做什么。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尽力完成。”顾铭思忖一小会后,终于动心了,毕竟这样没头没脑的找人,天知道会找到什么时候。
罗不遇摆了摆手,没回答,反而是摸出手机,直接打了一个电话,接通后语气郑重地说:“老肖,你把你华中和县的那些兄弟都发动起来,帮我找个人。十五岁,男的,叫杨雷,是溪口镇的,喜欢玩台球和街机,你们找所有的台球馆和游戏厅,顺便也去各个网吧和旅馆问问。找到后带他来广场下面的台球馆,就说他的兄弟顾铭在等他。”
电话另一头问:“如果他反抗怎么办,能用武力解决吗?”
“你是一天吃饱了撑着吗!动不动就武力武力的,给老子把他客客气气的请过来,听懂了吗?”
罗不遇大骂两句,挂了电话,面带微笑看向顾铭,目光中似有恳求意味。但又不吱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顾铭见他诚意很足,便耐心等着。
这一等便是好几分钟,耐心终于被磨完,没好气地问:“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一口气说清楚,别这么僵着,憋得我难受。”
罗不遇讪讪地笑道:“我今天又和陶杳杳打了两局台球,成功送她一千块。我发现,我的确不是她的对手,想请你帮忙打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