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一座极宽极阔极大气的宅邸中,有那么一间被水榭围拢着的精致楼阁。
暗青的瓦,绛红的廊,雪白的墙,皆被笼在几树翠绿翠绿的水柳后头,从上头垂下的细长柳丝飘了半个池面,无数浅碧的柳叶随着水波摇曳,梭形的影子晃动着,引得鱼儿纷纷上到了水面,将那叶子吃了又吃,可进的口中,又无甚滋味,只得又一个个的游回了池底。
这样动人的景致,却令楼阁的主人不耐地蹙着一双月牙儿般的细眉,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太阳穴轻按,显然是头痛的老症候又犯了。
“玉珠,叫几个婆子来,把树上的茅蜩都粘了去。”
这时节,正是盛夏天最热的时候,虽说水榭旁,楼阁内,因着水汽还带着些许凉意,可大大小小的茅蜩趴在柳树上,吱吱呀呀地叫个不停,令窗外这分明极美的景色,此刻却烦躁得令人生厌。
“是,阮姑娘。”
站在一旁伺候着扇风添水的丫鬟玉珠,娇滴滴地应了一声,含着媚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站在屋中央,敛眉垂首,将两手揣在宽大袖内的清隽男子飘去。
只可惜,那露骨的眼神在对方身上滴溜溜转了整整一圈,也不见男子抬起头朝自己的方向看上一眼,可主子的命令还在眼前,玉珠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扭着快似成了水蛇一般的身子出了屋。
阮舒秋将玉珠忸怩造次的模样尽收于眼底,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目里却没有太多情绪,仿佛眼前这个轻浮浪荡的女子并不是她眼下近身伺候的婢女一般。
直到那绣着百蝶穿花的裙裾飘到了门板后头,再也不能远远地看见了,阮舒秋才重新垂下头,忍着头痛,勉强自己将全副心神都聚集在她眼前摊开的账本上。
这是城中两处胭脂铺子的账簿,每隔三个月,就会由外管事伍康青携了来,予阮舒秋过目。
这一季一册的账簿上,只简单记载了三个月内两间铺子的流水,到了年底,还另有一本更为详细的总账,记录了每月的进货,出货,走账,拖欠,赔付等等详细事宜。
这两处铺子,是将军念阮舒秋入府数年来,一直辛苦操持府中诸事,才特意置办了予她。
虽说在将军府内,大部分开销都可以走公账,但是因为管着府中后院的事务,难免会有需要打赏底下奴仆的时候,这种情况就不便走公账,偏她身无长物,又无母家可供财帛,在这点上,总不免捉襟见肘,叫底下人在背后偷偷笑话。
所以,即使这两间铺子的铺面不大,加上内里的货物也极其普通,所以一直以来的进项都并不多,阮舒秋却仍将这两间铺子看得极重——不仅因为这是踏踏实实属于她自个儿的东西,是她的底气和尊严,更因为这是将军赠予的,是将军体贴她的心意和慰劳她苦楚的关心。
所以,两家店面本该各自只有一本到了年底才会交出来的总账,却因为阮舒秋的要求,又每隔三个月设了一本简单的季帐,供她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