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祠堂,来到正厅,一个和蔼的老妈妈迎上来。
“大少爷,午饭已经准备好了,你……”目光落在身后的秦玉舞身上,话一顿,眼里浮起一丝好奇。
“木伯娘,这是秦府表小姐。”何镌霖开口介绍道。
秦玉舞原本想不要表露身份,但转念一想以后会经常过来,迟早见面,便没有出言阻止何镌霖。
木伯娘闻言脸上浮起惊喜之色,“哎呀,竟然是表小姐来了吗?老爷可念叨了好多年……哎哟,可惜,老爷还没有回来,不然见着表小姐该高兴坏了!”又喜又忧的念叨,上前几步似乎是想拉秦玉舞的手,又有些不敢拉,竟然流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
秦玉舞见着面前心性淳朴的木伯娘,见她喜怒皆现于面,不遮不掩,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心里也微微的颤动。
木伯娘目光落在秦玉舞的面具上,看了看,终究叹了一口气。“表小姐既然来了,那就和大少爷一起吃饭吧。”
秦玉舞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见木伯娘道:“老爷和小姐不在家,平日里都是大少爷一个人吃饭,今日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秦玉舞:“……”
何镌霖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一丝赧色,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木伯娘却已经哈哈笑着转身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去准备碗筷。”
秦玉舞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门外,太阳当顶,不过午时,距离与珍儿和珠儿会和的时间尚早,于是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安静站在前方的何镌霖。
“饭厅在何处,还请表哥带路吧。”
负手站在一旁的少年听见她的话,抿了抿嘴角,迈步往偏厅走,听见身后缓缓跟上来的脚步声,嘴角终于再次悄悄上扬了一些。
桌上是简单的家常菜,三菜一汤,因为秦玉舞留下吃饭,木伯娘喜滋滋的去厨房里再炒新菜,秦玉舞想说不用了,但见何镌霖没有开口,也不好越俎代庖,便沉默着由得木伯娘去折腾。
饭桌并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没有说话,只是桌上菜色就那两三样,不时就出现筷子交错的情况。每一回两人都似被烫到似得飞快的缩手回去,半响不敢再伸筷子夹菜。尴尬,着实尴尬。所以秦玉舞吃了几口后,便放下筷子改拿勺子盛汤喝。
其实按照规矩来说,秦玉舞不该留下来吃这顿饭,因为大户人家规矩森严,尤其在男女相处上。何镌霖虽然是她的表哥,但更是一个男子,两人便是连面都不能随意见,更遑论同桌进餐。但秦玉舞本身经历注定她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再者她今日着男装带面具,除了木伯娘和何镌霖,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才会坐下来吃这顿饭。
是否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也有吧,比如对外祖父的愧疚、对这个面冷嘴毒的表哥并不讨厌。
“木伯和木伯娘是何府的老人,伺候了何府三代人。”
“嗯?”秦玉舞正喝了一口汤,冷不丁听见何镌霖说这句话,抬起眼眸望向他,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在向她解释为何会说出她的身份。他竟然知道她不想暴露身份。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打扮成这样,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不想暴露身份。
“嗯。”她点点头,继续喝汤。
何镌霖抬眸看见她花里胡哨的脸几乎都要埋进汤碗里了,难得没有端着大小姐的架子,眼底浮起一丝浅浅的暖意。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秦玉舞因为带着面具,目光受限,并不能好好坐着喝汤,只能垂着头看好位置,然后再慢慢辏嘴上去把汤送进嘴里。
“为什么没有带婢女?”
秦玉舞咽下嘴里的汤,“我派她们去办事了,稍后再与她们汇合。”
何镌霖便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秦玉舞放下汤勺,转头打量了四周,忽然想起从进门就察觉到的怪异之处,不由得开口问:“府里伺候的只有木伯和木伯娘吗?”
“嗯。”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人少,清静。”
秦玉舞心想,嗯,确实符合对方的性子。又问:“舅父和表妹什么时候回?”
“年底。”
“若是他们回府了,可否派人告知,我想拜见他们。”
何镌霖默了一下,点头。
“加菜咯。”木伯娘端着一盘菜上来,却是一道糯米丸子。
“表小姐今日回府,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希望以后表小姐常来,一家人常常团圆。”
朴实的话,却格外戳心窝。秦玉舞冰冷许久的心也不禁浮起了涟漪。她执筷子夹了一颗糯米丸子咬了一口,轻笑道:“好吃。”
何镌霖面色淡淡的倒没什么表情,只不过已经放下的筷子终于还是再次被拿起,夹了一颗丸子,与秦玉舞一样咬了一口,嚼着吃了,再咬一口,又咬一口……
吃完饭,秦玉舞提议去看看外祖父和母亲曾居住的屋子,何镌霖便带着她进了内院,先去了外祖父的书房。秦玉舞看着那堆满了半个屋子的书籍,头一回明白了府中古朴风骨承袭何处。
“爷爷是翰林院里的一个七品编修,虽官品低微,但一生醉心史籍,清冷傲然,自有一腔铁骨。他一生活的肆意潇洒,唯一的遗憾就是将最疼爱的女儿嫁入了高墙红瓦内,铸成大错!”
秦玉舞蓦地转头看向何镌霖,却见他正仰头看着书房墙壁上悬挂的一副丹青画像,画上是一个端坐的白袍飘然的老人,虽然头发花白,却肩背笔挺,傲然之姿透画而出。秦玉舞静静的看着外祖父的画像,默默咀嚼何镌霖的一番话,觉得那话里似乎有什么,可又似乎没什么,也就无从问起。
从书房出来,何镌霖引着秦玉舞到何莲君未出嫁时的闺房。绕过照壁,眼前豁然一亮,一个小荷塘出现在眼前。荷塘中荷花亭立,荷叶成篷,一条小木廊从塘边伸向塘中间的八角凉亭,说不出的清幽雅致。这个小荷塘,与荷苑后的那片荷塘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小了很多。看来那些下人传言不虚,荷苑的那片荷塘,果真是为母亲而辟。
从荷塘边的小径走到闺房门口,抬眼看见门上悬“荷轩”门匾,与荷苑不过一字之差。门上上了锁,何镌霖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钥匙递给秦玉舞。秦玉舞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将锁打开,然后推门而入。
没有扑鼻的灰尘味道,反而还有淡淡的荷花香,一看就是经常打扫整理。屋子里桌椅柜台整齐干净,就像这里的人从没有离开过一样。她缓缓走进来,缓缓转动头,用目光打量着,看与荷苑中完全不同的闺阁摆设,看那些承载着母亲少女岁月的物件,只觉心神一阵恍惚。目光忽然落在梳妆台上摆放的一个紫檀木小匣子,走过去,伸手缓缓打开匣盖,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柄和田玉雕制的发梳,梳子边缘上刻着两只嬉戏追逐的蝴蝶,羽翅翩飞,栩栩如生。
这样的东西,不是何府用得起的。但为什么会在母亲的梳妆台上?莫非是父亲所赠?可若是父亲所赠,母亲为何不带到荷苑去,而是搁置在闺房?
手指缓缓摸上玉梳,触手温润。她将梳子缓缓拿起,看着刀刻处的槽痕已经变得光滑,想来这梳子定是常常被人拿在手中,才会磨去了那些刺手的棱角吧。
出门的时候,秦玉舞带走了那柄玉梳,她询问何镌霖是否可以时,他淡淡道:“这荷轩的钥匙我已经交给了你,就代表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想做什么不必问我。”
秦玉舞便将玉梳和钥匙收进了贴身的荷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