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这位雪山表哥是如何认出她的身份来的,但既然被认出了身份,秦玉舞便也不再扭捏,对着黑衣人福了福,行礼:“见过大表哥。”
何镌霖轻“嗯”了一声,牵着马走到门前,对内叫道:“木伯。”
“哎——”门内响起应答声,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鬓角花白的男仆走出来,伸手接过何镌霖手中的缰绳,笑道,“大少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今日无事,便早些回来。”何镌霖一边说一边往门内走,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忽然转头往秦玉舞看来,看见她依然站在原地,长眉微微一皱。
秦玉舞看见他那表情,心知肯定要没好话了,果然,就听见他冷冷道。
“怎么,嫌屋子太寒酸,委屈了大小姐你的身份?”
如果秦玉舞是十三岁,她也许会气的跳脚,但现在的她虽然有一丝生气,但转瞬也就想开了。气什么呢?跟他计较?他还没她大呢!
嘴角扬起一抹笑,虽然被面具遮住看不见,声音柔柔道:“表哥说笑了。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里既是家母的家,也是我的半个家,我又怎么会嫌弃?”
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温柔对答,何镌霖眼眸微闪了一下,然后沉默着转过头往门内走。秦玉舞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举步跟上去。
何府并不大,也不奢华,但院内景致布置的清雅不失风骨,与七年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想来是得了精心维护,保留着外祖父在世时的容貌。
何镌霖大步走在前,侧耳听身后人的脚步声,渐渐也就放缓了步子。秦玉舞跟上来,主动开口道:“表哥,府中现在住着哪些人?”
何镌霖微微侧头,秦玉舞抬头看见他玉白的耳朵和高挺的鼻峰,看见他似乎微微皱了皱眉,但终究没有说出讥讽她的话来,而是淡淡道:“府中目前就我在。”
秦玉舞一听有些怔愣,下意识问:“那舅父呢?舅母呢?”
“家母早年因病去世,家父带着小妹四处游医,并不在府中。”
秦玉舞想起来小时候曾听贾氏隐约提起过她这个大舅舅与她那个大伯父秦明辉一样,无心仕途,只醉心医术之事,现在看来却是真的。
见身后的人良久沉默,何镌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过来。秦玉舞正沉思,不及防备,结果一头撞在了他的胸膛,顿时忍不住轻呼一声,急忙后退了一步,仰起头皱眉看面前的人。
“为什么忽然来这里?为什么忽然想起要来这里?”
秦玉舞微怔,下意识脱口答道:“我是无意间逛……”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急忙紧急闭嘴,面前人的脸色却已经阴沉了下来。
何镌霖冷笑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脸色几番变幻,终究将话忍了下去,脸色也渐渐平复成冷漠无惊的样子。他转身背对着她,口气冷淡而疏离,道:“姨母过世后,爷爷和父亲很伤心,将所有对姨母的念想都倾注在了幼小的你身上,只是几次三番想要见你都不得,派人过府接你来也被各种理由阻拦。后来爷爷病重,心知时日无多,一直念念着要见你,于是再次派人去接你,却依然被拒绝。”
秦玉舞默默的听着,手指渐渐掐紧,脸色几番变幻,最终趋于平静,只剩下眼眸暗沉如铁,光芒尽灭。上一世时,她对外祖家的感情是疏离而淡漠的,有何镌霖的影响,也有因为他们对她不理不睬的原因,多少次在她觉得孤苦无依望不到光亮时,他们没有对她伸出温暖的手,她想他们是已经彻底的遗忘了还有她的存在。可是现在却发现,原来她的那些想法都是错的,他们并没有抛弃和遗忘,只不过他们求而不得,秦府那样的高墙大院,将他们阻隔在了她身外。
“我因此对你充满了恨意,我恨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嫡大小姐,瞧不起芝麻大小的我们,恨你如此践踏亲人对你的疼爱,让一个濒死老人抱憾离去。”所以他才会在丧礼上作出那样的举动,所以才会用那样仇恨的目光看着她。
秦玉舞缓缓垂下眼睑,掩去眼底浮起的淡淡水光。是啊,临死都放不下的这个外孙女,却不知外祖父的一番苦心,反而心怀怨恨抱怨多年,哪怕重生回来,心里也不曾有过一丝回来祭拜的念想。若不是因为误入,也许这一生一样不会想起来看看。真是不孝啊,如此的不孝,大逆不道。
“你也许有苦衷,你也许身不由己,但你让爷爷抱憾离世的事实无法改变。”何镌霖顿了顿,又缓缓的说,“不过,即使如此,我也知道爷爷他并不怪你。若是你永远不来,这些话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你,但既然你来了,就证明你还有点良心,也不枉爷爷对你的疼爱关怀。”
“去给爷爷上香,磕头,将当年灵堂里欠下的补回来吧。”
秦玉舞抿紧嘴唇,沉默了一下,才哑着嗓子低低回道:“好。”
脚步沉重的跟随在前面人走过游廊,来到摆放何府祖宗牌位的祠堂,秦玉舞缓缓抬起头,看着那面刻有外祖父名讳的漆黑牌位,只觉一阵心酸,双膝一屈直接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这里有蒲……”何镌霖点燃了香,转身就看见纤弱的少女跪伏在地面,额头点地,发出响亮的“咚”磕头声响,后面的话掩了下去。是他太苛责了,她生了那样的容貌,又没了母亲的庇佑,不得秦家人喜爱,在继母的手下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只是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的气,气她让爷爷抱憾,气她无用不争,更气她将他们忘得干干净净,即使过来也只是无心闯入。可现在看着她久伏在地的背影,心里那点别扭的生气,早已烟消云散,只有无尽的无可奈何和心酸。
缓步走上前,在她身边跪下,望着在上的灵牌,合掌闭眼。爷爷,您疼爱的外孙女终于回来看您了,您该欣慰无憾了吧。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您若在天有灵,记得要保佑她。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她。
磕完头,上了香,秦玉舞默默的凝望着外祖父的灵牌。一旁的何镌霖转头,才发现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拿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干净明洁的容颜,白皙的额头上有着明显的红印。他眼底浮起一丝惊艳和惊诧,惊艳于她竟然有如此一张明艳初绽的脸,惊讶于她脸上的胎记竟然不见了,就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察觉到何镌霖的目光,秦玉舞面色淡淡的拿起地上的面具重新罩在脸上,才转头看向他。何镌霖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光亮,面色清冷的说:“既然祭拜完了,就走吧。”说完也不待秦玉舞答话,潇洒转身快步迈出了祠堂门槛。
秦玉舞对着灵牌呢喃道:“外祖父,请您饶恕外孙女的不孝。以后,外孙女必定常常来看望您,来弥补曾经的过错。”
祠堂外的门口,静立的少年听着少女低浅的话,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丝弧度,波澜不惊的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如云层间乍然初现的一丝阳光,瞬间明辉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