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禀报的时候,一身黑衣的何镌霖手中拽着一根粗麻绳,牵着一队被麻绳绑住了手腕的青年壮汉步入了大殿来,像拽着一队蚂蚱似的。
朝廷百官都望过来,跪在地上的颜稷泰也回首望过来,当看清那些人的样貌时,眼底浮起了惊慌之色,但被他死死的控制住,才没有露出马脚来。
“何通判,你所押何人?”颜帝询问。
一脸冷漠的何镌霖将那一队人拉到殿中央,抬脚踢在那些人膝弯,将人一个一个踢跪在地上,这才对着颜帝行礼,回道“回陛下,这些人皆是赵家的护卫,姓名也都列于名册中,陛下可核查。”
颜帝皱了皱眉,手中这名册可不薄,他随手递给一旁的安顺。安顺忙躬身接过来,招手叫了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太监抬了张小桌子在一侧,将那名册展开。
何镌霖便指着第一个护卫,道“此人名赵翼,年二十二,白石镇籍。”
一旁的几名小太监忙不跌翻阅名册,花了半盏茶功夫,将名册记载翻出来了,拿给安顺公公递给颜帝。
颜帝瞥了一眼,点头“在册。”
何镌霖便道“可此人,还有一个姓名,叫陈胡,年二十五,天京城籍,四年前,因欠巨额赌债,便下毒杀害其岳丈一家,谋其岳丈家产。因其妻识破而潜逃,是官府通缉要犯。”
颜稷安眼里浮起了笑意。竟然还有这样的内幕,他此前也不曾得知。可无论如何,这对他都是极为有利的。
何镌霖又将其余几人一一道出,无一不是身背官司或命案的恶人。
颜帝坐在龙椅上,面上没什么表情了,可瞧在有心人眼里,这可是要遭殃的预兆啊。
“白石镇户籍记录,近十年,白石镇人口增长颇快,其中一半是迁户。而这些迁户,多为此等年轻壮汉,落户当地后,在当地娶妻生子。此外,据卑职派去的线人暗访调查得知,尚有未入户籍的黑户盘桓在此地,数量庞大。”何镌霖从腰间取出户籍册呈上去。
安顺将户籍册拿过来给颜帝,颜帝翻了翻,将户籍册往地上一丢,看着颜稷泰,问道“此事,你可也知?”
颜稷泰跪伏在地上,大喊冤枉,道“父皇,儿臣不知啊。许是这些迁户弄虚作假,蒙蔽官府……”
颜稷安忽然道“父皇,儿臣倒是忽然想到,白石镇掌管户籍事宜的小吏,好像是出自赵家宗族。”
“一个小吏,也劳太子殿下挂怀,记得如此清楚。”颜稷泰回击。这话可就诛心了,这是明里暗里的指出太子是故意打压。
颜稷安被怼,气的一甩袖子,正要开口回击,却被颜帝一声呵斥。
“百官在侧,兄不亲,弟不恭,怎么,朕平日里教你们的人伦纲常都喂了狗?还是觉得,朕是死的?来来来,你们都是有主意的,这龙椅,给你们坐。”
百官一听,皆悚然一惊,齐刷刷跪到了一片,高呼“陛下息怒”。
颜稷安和颜稷泰也忙不跌的高呼“父皇息怒,儿臣知错”。
正这时,一直侯在殿外的良妃实在忍不住了,疾步进殿来,跪地求道“陛下,家父年长,不管家事,泰儿年幼,孝心可鉴,求陛下开恩。”
颜帝从龙椅上站起来,道“你来的正好。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朕必定会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冤枉一人,也绝不放过一人。只是,你是朕的嫔妃,泰儿是朕的儿子,不论你们知情还是不知情,朕会留你们性命,可赵家,朕就不留了。”
“陛下开恩——”
“父皇开恩——”
良妃和颜稷泰同时痛呼求情。
颜帝面色冰冷的看着跪在面前的母子,眼底里满是失望“若有求情者,与赵家一并处罚。”
求情声瞬间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生生扼断了一般。
整个大殿安静的只闻此起彼伏的轻轻呼吸声。
“大理寺卿何在?”
被点名的官吏忙出列。
“朕将此事,交于你彻查。何通判协助。”
“臣遵旨。”大理寺卿应和。
“臣遵旨。”何镌霖接旨。
“退朝。”颜帝一甩袖子,大步的离去了。
安顺忙跟了上去。
留下一殿的百官,徐徐的出了一口气,庆幸圣怒之下,没有殃及自己。
此时的秦府,斩金也正在向秦玉舞禀报“属下按照小姐吩咐,将那犯罪人线索揭给了前去查探的线人,对方果然顺藤摸瓜查出了此事。”
秦玉舞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斩金出去后,秦玉舞一边扑着团扇,一边细细的思索。囤私兵是一罪,收容犯事之人更是罪加一等,两罪并罚,无论颜稷泰如何狡辩脱身,赵家都将倾覆。一个盘桓一隅的当地氏族大户,占山为王,本就为朝廷忌惮,现在又有了这么好的把柄送到朝廷手中,无论有罪无罪,都将被连根拔起了。
这一回,她本就没有想着能扳倒颜稷泰,她从始至终要的,就是断其一臂。
下一步,就该清理颜稷泰这颗萝卜周边盘绕的泥巴了。
那些明里支持太子,暗地里依附颜稷泰的官员们,一个一个的,都要从阴暗里拎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成灰。
颜稷泰失了助力,还有什么本事去夺太子位?
门外忽然传来骚动,伴随着阻拦声“二殿下,请止步。”
与此用时,侯在外面的珍儿掀帘子进来低声禀报“小姐,是二皇子殿下来了。”
秦玉舞眯了眯眼睛,颜稷和往她这里闯,看来颜稷泰的事情有结果了。她起身,转着扇子柄,慢悠悠道“既然表哥来了,那就去备茶水吧。”
“是。”珍儿走在前面为她掀起帘子。
秦玉舞走出房间,门外是一片艳阳天,太阳当头,明晃晃的灼人眼。
颜稷和在院门口被看门婆子和断玉拦住,不得进门。
“哟,不知什么风把表哥吹到我院子门口来了。”秦玉舞朗声开口。
颜稷和被拦住,本来一肚子的气,此时几乎都要爆炸了,陡然见了秦玉舞,顿时没好气道“你不知是什么风?”
秦玉舞挥挥手,那拦人的婆子和断玉便退开,让出道来。
颜稷和大步走进来,走的气势汹汹。
秦玉舞便往游廊走,一边走一边道“表哥难得上门,随我去敞亮的凉亭里喝盏茶吧。”说着又招手示意珠儿、断玉到身边来。
颜稷和本来是得了朝堂上的事,过来和秦玉舞说算来着的,此时看见少女防备和拉开距离的举动,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擅闯她的闺房,将可能带来多大的风浪。但闯也闯了,事已至此,不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也不甘罢休,遂道“也不必费你的茶水,我问你两句话,问完便走。”
秦玉舞知道颜稷和的来意,便也不再做姿态,将身边的人都遣回屋子回避,站在游廊上,望着颜稷和,道“就在这里说吧。”
颜稷和大步上前,走到秦玉舞身侧,盯着面前的少女。她此时已经不再用白纱蒙面了,一张脸肤白如雪,眉眼浮波含情,即便面色冷着,却依然美艳动人,当真一个绝世美人坯子。
颜稷和压低声音道“今日早朝,太子呈奏父皇李闻歌之案竟然还牵扯到赵家暗囤私兵,那些私兵竟然又都是有罪之人改头换面组成,此事,你是不是早已知情?”
秦玉舞面色不变,道“你觉得呢?”
“你!你当真知情?”颜稷和敢怒又不敢真发作,又气又急。
“结果呢?”秦玉舞问。她只关心颜稷泰的下场。
“父皇将四弟和良妃禁足,赵家不留。”颜稷和幽幽道。他今日得知此事时,不可谓不心惊肉跳。原本以为只是一桩书生鸣冤案,哪里想到背后能扯出这么大的黑幕来。他不由得回响当日秦玉舞在何家荷塘边对他说的那些话,心里越想越意识到,这事只怕与他这个表妹脱不开关系。
书生鸣冤只是引线,扯出赵家之事才是真相,对付的,就是他这个包藏野心的四皇弟。
只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倘若这真的是他这个表妹的手笔,她为何要如此做?
她与四皇弟之间,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她如此费心布局?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来,一个十几岁的闺阁少女,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忽然,脑袋里灵光一现,陡然拨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他重新打量面前的少女,看她安安静静的模样,即将及笄的少女,美貌动人,也正是怀春的年纪。
察觉到颜稷和的打量目光,秦玉舞有些不耐的蹙眉,“表哥这样看我做什么?”
颜稷和像是窥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极力压低声音的说“你这么费尽心思的对付四皇弟,该不会是为了太子吧?你……心悦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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