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时,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颜稷安在众臣皆奏报无事之后,走出了队列,跪于颜帝面前,痛心疾首的呈报了“李闻歌”冤案,并将此案交由顺天府彻查,结果意外牵扯出赵家在白石镇暗囤私兵之事的来龙去脉悉数道出来。
因为颜稷安此前一直受颜稷泰的蒙骗,觉得自己的这个四弟一心辅佐自己,从无二心,作为兄长,他也是发自内心的关怀颜稷泰,却不想身边这个围绕着的人,竟然一直是这么个狼子野心的。所以此番呈奏,他是真正的愤怒、不敢置信,说到动情处,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颜帝坐在龙椅上,殿外正是好春光,和煦的阳光从窗子穿透进来,在窗沿下洒出一片亮目的光圈。他眯着眼睛看着,想到自己当年与何莲君初见时,也是这样晴好的天气,也是这样明亮的阳光,她垂首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看的忘神,连他走到了她面前,挡住了阳光,她竟都浑然不觉。
那是他真心爱上的女子,她也回报以纯洁无暇的爱。
不像这宫里的这些女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被送进宫来,扛着祖宗传宗接代的责任,生下子嗣,勾心斗角着,汲汲营营的,想要争夺他坐着的皇位,不择手段,不顾伦常。
颜稷安呈述完,好一会儿,却发现颜帝只是安静的坐在皇位上,目光飘渺,不知道在看向何处,面上也没什么深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他的一颗激动的心,忽然就像被浇了冷水,“噗滋”着,忐忑了起来。
“父皇——”
颜帝的目光,徐徐转到了颜稷安身上。
“既有此事,那便把相关人等,都带上来,当着这满朝文武面前,审个明白吧。”颜帝缓缓的开口。
颜稷安感受到了颜帝话里的冷意,可他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这件事,他必须插手到底,必须将那狼子野心的家伙扳倒,让其再无翻身余地。
白石镇县令、赵家在白石镇的远房家仆、私兵统领等悉数被押解上殿。顺天府尹领着李闻歌跟随在侧一并上殿来。
颜稷安能上殿呈奏,这些事自然早做了安排。
人证、物证皆有,此事铁板钉钉,无从置喙。
大臣们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本就支持太子党的诸位臣子们,更是乌泱泱跪倒一片,痛陈赵家包藏祸心,请皇上重惩。
赵家在前朝并无重臣,唯独在后宫有一位妃位主子,颜帝册封为良妃,并育有一子,正是颜稷泰。
良妃闺名赵启月,娘家是远在南环边境的当地氏族。最初赵家在本地不过是商贾出生,经过上百年的盘桓发展,财力和势力得到了稳固,之后又通过朝廷的选秀,将赵启月送进宫来,从一名默默无闻的小秀女,爬到妃位,才真正的雄踞了当地。
但赵启月在后宫并不太受宠,所以聪明的她依附了皇后,又在诞下颜稷泰后,不再争宠,转而潜心修佛,所以赵家在前朝爬的也颇为艰辛,宗族子弟近些年有下场科考后从官的,但都处在上升阶段,能进入朝堂的,一人也无。
正是因为赵家在前朝后宫都看着软弱好欺负,所以皇后和太子也从来没有将他们当做真正的对手。比起赵家,背靠秦家的秦贵妃和二皇子颜稷和,甚至贤妃和年幼的六皇子,都是更值得警惕的。
结果现在却发现,这看着最柔弱好欺负的,竟然是个最有野心的。
颜帝扫了朝堂上乌压压的人群,道“这人证物证都在了,那就去把良妃、四皇子也叫来吧。”
“奴才这便去请。”安顺领了命,快速的退出殿去传人。
不多时,殿外便传来了颜稷泰的告罪声“父皇,儿臣特前来负荆请罪。”
伴随着喊声,便见殿外一人着白色素袍,身背荆棘条,以膝盖代步,一步一叩首的跪进殿来。这人正是颜稷泰。
颜稷安瞧见颜稷泰这做派,心里那个气啊。果然是个心机重的,这一招苦肉计,使得可真是妙啊。只是囤私兵,觊觎太子之位,这可是重罪,哪里是一个苦肉计便能抵消的。
颜帝看着跪着一步一步到了殿中央的儿子,微蹙起眉头来,道“朕尚未治你的罪,你却自己上赶着来认罪了?”
颜稷泰对着颜帝“咚”行了一个叩首大礼,然后朗声道“儿臣特来为外祖负荆请罪。外祖家前些年曾遭了山匪入侵抢劫,为了抗击山匪,外祖和当地村民便招募了看家护院的护卫家丁,这些年抗击山匪卓有成效。只是,外祖只顾护卫家人和村民,却不知此举触犯朝廷律法,实在无知至极。儿臣是父皇的儿子,自幼父皇便教导儿臣要孝顺长辈,现在外祖犯错,依律当罚,可儿臣也不能看着外祖受罚,而无动于衷。所以儿臣愿意代外祖受罚,以敬孝道。”
一席话,将赵家囤养私兵只是为了抗击山匪,且赵家家主偏居一隅不熟律法隐情悉数道出,呈情御前并无不轨企图,并无夺权野心。同时,认罪,请罚,态度摆的到位。这样一来,只怕便要扭转局面了。
颜稷安心里那个怒啊,事已至此,竟还能如此巧言善辩,真是贼心不死。他实在忍无可忍,当下冷哼道“四弟,你说赵家囤私兵是为抗击山匪,可我朝在南环布重兵,近几年山匪早已被打压的绝迹,为何赵家的这些私兵还不解散?再说了,需要抗击多少山匪,才需要养着这上万名的私兵?”说着将顺天府尹搜查出来的私兵花名册拿了出来,呈于御前。
正这时,安顺公公悄然出现在颜帝身侧,低声道“陛下,良妃娘娘到了。”
颜帝随手指向颜稷安手中的册子“呈上来。”
颜稷安送上前,安顺上前接过来,恭谨的递给颜帝。
颜帝拿到手,随手翻看,见其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每一名私兵的姓名籍贯年龄等,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安顺见颜帝只是看着名册,却对侯在外面等待召见的良妃不发一语,便识趣的站在一旁,不做打扰。
“有上万名么?”颜稷泰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情。
就见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私兵头子,忽然开腔喊冤了起来“陛下,草民冤枉啊。那些并非私兵,那只是这些年参与了抗击山匪的护卫名册,护卫每年都分批退出回家,数年累积下来才有了这上万的在册姓名。实则在编的护卫不过百余人而已。”
颜稷安没有料到此时竟被那护卫统领反口,一张脸瞬间青白交错。
正这时,殿外传来了求见的声音“卑职顺天府通判,遵旨带人证上殿觐见。”
颜帝眉毛一挑,低声道“怎么还有这小子的事?”
近身伺候的安顺默了一瞬,低低的禀了一句“那书生当众告状时,何通判与秦小姐恰好也在场。”
颜帝这时的脸色便生动了起来,他颇为惊讶的看了看安顺“怎么那丫头也掺和在里面了?你且细细道来。”
安顺心里默默嘀咕那丫头掺和的事可不少。嘴上倒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陈述了一遍,不掺和一句臆测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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