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井辰似真动了怒,未曾寻过她。每晚都有他的陪伴突然失去了他,营帐內显得空落落,寂静环绕。在内心挣扎良久下,钱景终于下定决心决定明日主动寻他且道歉,这件事总归是自己不是,明明对方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却表现得极其不耐。让他一心的担忧落空,热脸贴冷屁股。
翌日清晨军营莫名迎来了一个女子,似与井辰颇熟络。她的到访让整个军营气氛活跃了起来,井辰亲自出面迎接。
站在营帐边缘一角的钱景,看得一清二楚,那女子一袭樱桃红的箭袖束腰纱裙勾勒出纤秀的身姿,青丝被纶巾束起,娇妍如花的脸上微微透着几分清傲之气,配上牛皮小靴,整个人英姿飒爽,颇有男子的气概,又不失女子该有的柔情。
“你终于来了!”这是井辰对她说的话,温温的浅笑表示对她的到来期盼了很久。
女子温文一笑,“将军的命令,紫菀怎敢怠慢。”声音若空谷的百灵,清脆灵透,声线不高不低,却能稳稳地传进钱景的耳朵。
原来她叫紫菀。
察觉到不远处有道注视了自己很久的目光,紫菀的视线向她这边望了过来,一身白衣飘飘的男子,束黑发垂于肩,五官俊逸,偏向阴柔,风度翩翩,分明是一位浊世美少年。以往处事不惊的性格让她微微愣神,片刻的惊讶。随即若无其事般地面对她颔首一笑,笑不露齿,举止文雅,典型大家闺秀之范。
钱景本来也想回以礼貌微笑,谁知背对着她的井辰也转过身,朗朗的笑容逐渐消失在他脸上。她欲展开的笑颜,顿时凝成了冰,他是因为见到了她,不高兴吗?怄气之下,她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进帐。
死井辰,臭井辰!
她发誓她再也不会理他了。
望着钱景离去的背影,看着面前井辰恋恋不舍的眼神,紫菀轻笑道:“原来外界的传闻果真属实,将军这是要寒了多少女子的心。”
井辰回神之际,听她大言不惭的调侃之言,也不恼,只是回以一个无奈的笑。那晚她明显的拒绝之意,彻底寒了他的心。这几日刻意的回避,是怕与她面对时会产生尴尬。
“很美的女子,还当真与你绝配。”紫菀一语道破,井辰却也不惊讶。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井辰难得露出一抹失意,黯然道。
“怎么会,我看她是口是心非。将军难道不知,女子道不是那便是,言不是那便是。”紫菀有些好笑道,连她一个刚来的旁观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却什么都不知,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井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实话他对女人一点儿都不了解,他甚至从未想过他会对女人感兴趣,一向厌倦女人,不喜女人的他竟然也会有这么一个意外。
紫菀是他远方亲戚的表妹,自小与他长大,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亲密无间,他自小拿她当兄弟,从不当女人看,她豪爽的性格也成就了他俩的情感。所以与她相处,从不参和男女半分的情感。
“过几天给你揭露一个真相,你等着!”她对他抱以神秘微笑。
井辰狐疑之下,无奈笑笑,也没多想。
因为紫菀的到来,战争不知为何停歇了一阵。听梁毅提及钱景才知,是北朝兵力衰竭,军营又退了千里地,以防南朝突袭。井辰又以敌不动我不动的计策按兵不动,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
紫菀是此次战争负责送粮草的负责人,钱景怎么也想不通,南帝竟会让一个弱女子前来担此大任。既然任务完成,粮草送达,为何又赖着迟迟不走。
白天,她总能看到两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他们总有意无意的在自己面前路过,总有说不完的乐趣,谈笑风生,举止亲密,倒显得有些刻意。
没有了井辰的管束,满天的流言蜚语又因紫菀的到来终结,大家倒是都很识趣的不在提及。钱景恢复了以往的忙碌生活,时不时总往梁毅住处而去,虚心求教医术。
已近晌午时分,天空若洗,一片澄透,放眼看,万里无云。
在去军医部落的路上,辛桐伊急匆匆地上前拦截钱景的去路,因为跑的急,好不容易停顿下来,大喘着粗气,想说的话却赌在嘴里,吞吞吐吐半天都吐不出像样的话。
静等了一会儿,待他平复,才听他说道:“钱大夫,你快救救我表哥!”
“出什么事了吗?”她问道。
辛桐伊是那日她出手相救的士兵,因为他的信任,她才有机会大显身手,获得良师。此后,辛桐伊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男子,时常会来探望钱景,只不过因为井辰霸道无理的命令,他也只能悻悻作罢。他家世凄凉,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奶奶一人,含辛茹苦的将他拉扯大,又因南朝突然的征兵,他不得不被强行拉去充兵。
“他……他……”辛桐伊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脸上的热汗冒出了不少,显然此事对他来说极其重要,事出原因又有难言之隐。
“到底怎么了?”钱景也不急,耐下心再次出声询问道。
辛桐伊想了想,终是决定告知,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压低声线,小声说道:“我表哥因为军营里的粮草无荤,乘着停战这空挡偷偷去外打猎,打算今晚开个荤,大吃一顿。很不幸他惨遭猎人暗中设下的陷阱,单脚正中捕兽夹,此刻正疼得厉害,血流个不停。”
钱景有些好笑,这个伤确实不能让军医里的人处置,军规明显标注了无得命令禁止出外打猎,他们这是知法犯法,哪敢冒着被罚军规的危险去军营部寻医诊治,这不明摆着告诉他人他们触犯了军纪,没有办法下他也只能来找她。
“钱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的表哥啊!”见她不语,辛桐伊带着祈求的语气急切道。
人命关天,身为医者,仁心仁术,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吐了口气道:“带我去。”
因为是私自逃营打猎,此事不可大张旗鼓的张扬,之所以辛桐伊会来找她,肯定是算好了她会帮忙,且不会告密。
兜兜转转,钱景才在一处不起眼的营帐身后看到伤者,一眼观止,极为狰狞,那血淋淋的伤口有一尺那么长,因为艳红的血渍覆盖了整个伤口,血肉模糊,钱景无法得知伤口有多深,只能知道那捕兽夹威力十足竟能让一个人的脚受如此重的伤,里头铮铮白骨,若隐若现,当真可怕的紧。
当务之急只能先止血,可自己身上并无有草药,只能对辛桐伊吩咐道:“你去梁毅那取我的箱子来。”
“钱大夫这不行,会打草惊蛇的。”他当即出口拒绝道。
“那怎么办?如果不止血任由血流出来,迟早也会干得透彻,血尽身亡。”钱景实在没辙,这么重的伤口就算今日包扎好,伤在腿上,也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辛桐伊也不知怎么办的好,对行医之道他一窍不通,只知此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去了军医部,指不定会让人怀疑,到时落得一个违背军纪,后果不堪设想。
钱景忽而撕下衣着一角,用布料紧紧扎住伤口,目前为止只能如此处理,但鲜血仍湿津津地流出来。
“啊!”那人强忍着痛处,面色惨白,终于没忍住惨叫了一声,面目狰狞,冷汗淋淋,痛苦的抬眸看了一眼钱景,深呼口气,咬着牙艰难地说道:“大夫,先帮我止血,不管用什么办法!”
钱景颇为为难的说道:“不是我不愿意,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怎么帮你止血。”
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感觉到不适,她侧过头,不忍在看那狰狞的伤口源源不断流出的新鲜血液。
不远处,三脚架上放着火盆,火盆上有被烧得滚红的碳,钱景不假思索地道:“我想到了。”
“什么办法?”辛桐伊大喜,急切问道。
“此办法可能极其残忍,可这也是当下唯一能快速止血的办法了。”钱景说着,指着不远处三脚架上的火盆。
辛桐伊一目了然,以热烫伤口止血,目前为止也只有这种方法了。他艰难的点了点头,取下腰间的刀,将它放入火盆,静待一盏茶的功夫后,他把烤的红红的刀转给钱景看,“这样行吗?”
钱景颔首,起身让位,辛桐伊动作极其缓慢的蹲在他身边,有些不忍,犹犹豫豫着不知该如何下手。
“如果你不想你的兄弟因失血过多身亡的话,就只能用这种办法了。”钱景催促道。
“动手吧,我能忍!”那人皱紧眉头,忍着身下的剧痛,咬牙说道。
得到了两方许可,辛桐伊才鼓足了勇气毫不犹豫地割开适才包扎伤口的布料,伤口一下子裸出来,毫不迟疑,将滚烫的刀朝伤口上用力一贴。
滋——
伴着男子惨烈的尖叫声,破空传来。钱景不敢再看,别开脸焦肉的味道却是避不开的。
不知男子从哪使出来的力道,伸手紧紧抓住钱景的手臂,以此来发泄身上的剧痛难忍,指甲深深扣入,陷进肉里,顿时一股热辣辣的疼痛传来,钱景却只能咬紧牙关,尽力忍住不推开。她知道这样的解决方式残忍,所受的疼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如果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痛处,身为医者忍受这点皮肉之苦,又有何难。
冷汗顺着男子的脸颊急落,血终于被止住。辛桐伊找了条还算干净的布条,将伤口重新扎住。
一切处理妥当,辛桐伊的手心已然冒出了不少冷汗,深吐口气,抬头,这才发现钱景的手臂惨不忍睹,四个不大不小,指甲印的伤口流出刺红的血蜿蜒而落。
“钱大夫,这……”辛桐伊歉然道。
“没事。”钱景淡淡笑道,对于身上的伤不足为提。
疼痛过后,男子才缓缓回神,看到自己干下的事,心有愧疚,虚声抱歉道:“对不起,钱大夫。我……我一时没忍住。”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雄伟怒喝的声音自身后戛然而起。
这声音钱景在熟悉不过,身形一怔,良久才反应过来,转身抬眸,有两道恼愠之光冲她射了过来,他身旁依旧跟着温文尔雅的女子,紫菀。
辛桐伊吓得早已双膝跪地,求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井辰眉头紧皱,没有理会身下的人,冷冷看着面前的钱景。欲发怒,视线向下移了移,她白皙的手腕上那四道指甲印的血淋伤口,斑斑血迹,赫然入目。他的心遽然一紧,上前一步,抬起她手腕,满脸担忧之意瞬间覆盖了适才的怒意,“你怎么受伤了?”
“没事!”钱景淡淡回道,甩开他的触碰,丝毫不顾及他的面子。
“你平日里都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吗?”他语气中隐有责备之意,还带着微微的心疼。看着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士兵以及跪地求饶的他,井辰顿时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
辛桐伊知事情败露,再也没有隐瞒的打算,“这件事不关钱大夫的事,一切都是我们自讨苦吃,还请将军不要怪罪钱大夫。”
“现在不是你兴师问罪的时候,先把伤兵带回营帐好生疗养才是正道。”钱景看了看尚且跪在地上的辛桐伊,出言催促道,“还不快起来帮忙,将军这边的事我待会再过来解释!”
“哦,好。”辛桐伊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井辰眼里没有反对之意,这才急忙起身,与钱景一左一右架起伤兵在井辰愣然的眼神下一步一步离开。
井辰气得咬牙切齿,看着她单薄的身段扛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亲密举动,让他忍无可忍,想要上前却被身旁的女子及时拉住,回眸只见她摇头,示意他不要出手,要忍住。
可终归他还是没有忍住,扯掉她的手,径自往前而去,一把推开钱景,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略过,只听他用她一人听到的声音,开口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言罢,亲自上阵,驾起伤兵。
那伤兵目瞪口呆看着身旁一脸傲然的将军,受宠若惊,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钱景虽然惊讶,但也没出声阻拦。任由他去。
待一切处理妥当,钱景本该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给井辰,可是人家好像并不那么在意,紫菀与他耳语几句,他便匆匆和她一道离去。
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高挑轻盈的身姿背影,钱景忽而想到一词,天生一对,或许说的就是他们吧。落寞一笑,她转身离去,将所有不堪的情绪隐藏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