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丁未年初春,此时后赵石虎正与前凉张重华交兵。后赵倾力而为,身为武士副统领的白冠也难顾其他,不得已撤回了威武堂部众,歃血盟及岭南帮等江湖帮派暂时轻松下来。
半年多的时间,冯正星自感功力进境很快,三阴交穴位的红点愈发鲜艳,他知道马上就可以去往泰山了。
自从在团山堡得了那幅绢画,他数度探究,却仍难以释疑,那三个路数的所有招式都堪称稀奇古怪,完全不是以往所见的功法套路,每一招式的发力和运行尽违常理。如第一式中,右拳直击,身形却向后闪避,接着左手两指环绕,而右拳竟再次前击,这完全破坏了力道的连贯,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章法。试着做下来,却似童儿学步一般,左右失衡。更离奇的是,所有招式中竟只有右手单拳,且呈扣握状,并无指、掌、膝、肘各式,端的奇怪。
绢画上除了三套招式外,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曰:“初静而后动,便符合一之力,反之,奈何?”确是如《素书》所言,“冥而无象,微而难窥”。冯正星猜测,此言似与内家功法有关,却不知如何运行,无奈,只好把这些招式熟记下来,慢慢揣摩。
冯正星共为自己准备了两套面具,周童的身份已经坐实,余下的一个暂时无处可用,他便仔细收好,用粗布包了数层,放在墙角的一块青砖下,这是他唯一的隐秘之处。
柳伯父与父亲前往南康拜访玉扇门掌门于辛梓,至今已有七日,算来也快回来了。他打算临行前回冯家堡探望母亲和家人,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归来。他仔细盘算着还需要做些什么,一转眼却看见柳嫣送给他的那根竹萧,一缕思念顿时直达心底,何时再见?再见如何?他不得而知。
……
柳儒雅没有回来,但武震却捎来了口信,让冯正星急返冯家堡。
出了什么事?冯正星一时心急起来,稍作打点便急急的上路了。
一路策马急赶,未及三日,冯正星遍身风尘地回到了冯家堡。
一别数载,眼前的一草一木都倍觉亲切,但他心中焦躁,也来不及细细回味,只是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心慌。远远望去,家门前似乎有什么不对,再看,那门上竟是一幅刺眼的白绫,他心中一沉,几乎是跑着来到了门前。
冯正虎正在门前呆望着,猛见冯正星,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哽咽道:“三弟,你终于回来了,父亲他……过世了!”
……
透过朦胧的泪眼,冯天运正躺在寿材之内,暗灰的面色早没了往日的丰润,只是嘴角处似乎仍残留着一丝倔强。
周围还有本家的亲朋和乡邻,冯正星强忍着巨大的哀痛,只能依礼相拜。他是凭吊之客,无论如何不能过于瞠目,礼毕便由冯正武领着进了内宅。
母亲在新安姨娘家走亲,至今已有半月,堂内只有二师兄李宏和大哥冯正龙正默然相对。
一向伶俐的冯正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搭话,这个家里,除了父亲,他的身份也就只有二哥知道。亏得冯正武早有预料,便说些场面客套,那兄弟二人悲伤间也未留意。
只稍耽搁,冯正星便告辞而去,他须尽快见到柳儒雅。
……
柳儒雅正在前村一家农舍内等他。
这是冯天运另辟的一处密地,是给歃血盟守护之人的住处。也亏得有此安排,否则大多隐秘或将一泄无余。
进得房内,冯正星早已泣不成声,憋闷了半日的悲苦顷刻间一泻而出。也难为了他,父亲灵前,兄弟相对,竟只能扮做寻常之客,又于心何忍。
冯天运的尸身是在镇北那个小院找到的。
数日前,冯天运与柳儒雅从南康赶返,他径直回了冯家堡,而柳儒雅则去往新安。分手时约定,冯天运次日也赶去新安,他们要去拜访一位官员,那官员是冯家的近亲。
冯天运当日过午便回到家中,吩咐家人备置礼品,他明日要外出访友。
哪知,冯天运这一去便再无音讯。直到第二日夜间,才在那个小院发现了他,而此时,他早已过世多时。
柳儒雅在新安也是如坐针毡。与冯天运交往多年,这还是第一遭,他可是极守信诺之人,断不会无故爽约。柳儒雅预感不好,便连夜来到冯家堡,果然还是出了事。
“那院中的老伯现在何处?”
柳儒雅摇摇头:“四处探查,竟然了无踪迹。”
良久,冯正星道:“家父被发现时可有异状?”
“据正虎说,周身并无伤处,只是……只是面呈怨容,双目圆睁,似是极怒之状。”
似一记重锤直击心间,冯正星周身一怵:“好歹毒!一定是施用了卑劣手段,如此威逼究竟是何等用心?”
“应该是与本盟有关,天运兄弟是为我而死,我心何堪呀!”柳儒雅连连叹息,痛悔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唉!”
……
小院之中还是原本的寂静,似乎没有受过任何惊扰。
房内陈设如旧,内外并无灰尘,想是被彻底的清理过。
燃起油灯,柳儒雅和冯家兄弟仔细搜寻起来。
房内狭小,并无可疑之物。
三人又来到院中,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查找,仍是一无所获。
世间之事皆有迹可循,诸葛尚有遗算,万无消踪敛迹之理。终于,一个时辰后,在靠近院门口的角落里,冯正星看到了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物件。
这是一段极小的竹管,一端是竹节,而另一端被一个软木塞子塞住。小心的取下木塞,一缕极微的味道散发出来。
“是迷药,中者便即刻昏睡,醒来后也会周身酸软,全无劲气,任人摆布。”冯正星精通药理,自然知道这药的效用。
柳儒雅一怔:“难道是熟人?否则……”
“应该是,否则也不会让父亲轻易服下此物,父亲一向谨慎,断不会与生人饮食,且此处隐秘,也不会把外人引入此间。”
柳儒雅望向冯正武:“当日可有什么人与令尊接触?”
冯正武道:“自那日父亲离家便再无踪迹,遍访乡邻亦无所见,直到……”
“知会大哥和两位师兄,明日在镇中打探所有外来之人。”冯正星若有所思道。
……
次日正午,冯正武匆匆来到前村。
“镇北客栈的伙计说父亲那日去了客栈,只是并未在意他何时离开。”稍顿,冯正武又道:“那日客栈中客人很多,也不知父亲进了那个房间。”
“客栈中住些什么人,可有异常之处?”柳儒雅问。
“掌柜说大都是一些常客,不过有一个生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好像是几年前来过镇上的一个将官,带着一些兵丁。”
冯正星闻言一震,与冯正武相视而觑。
冯正武忐忑道:“难道是魏叔父?”
“魏叔父是谁?”柳儒雅不解。
“是新安太守麾下的将官魏子明,那次黑衣人袭扰,就是他带兵送我们去吴郡。他是父亲的旧友,曾是岭南帮一个堂口的副堂主。”
柳儒雅闻言默然,心道,怎么又与岭南帮扯上了关系?
冯正星思忖再三,对柳儒雅道:“此事定有蹊跷,还是往新安走一遭吧。”
是日,冯家兄弟及众亲友为冯天运举礼,一位仗义豪爽,旷达公道的侠士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去了。冯家堡倾众而出,几乎所有人都来到冯天运墓前,哀声一片。冯正星肝肠寸断,心如刀割,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伤心的时候,这个公道必须讨回。
冯家堡的一应事务由冯正龙接替,此时他才明白,面前的周童竟是自己的三弟,而父亲的身份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
一路上冯正星愁眉不展。他心中百转,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那个豁达爽快的魏叔父会藏着什么祸心,他竟盼着这只是个巧合。然而,父亲呢?父亲的冤屈该何时了结?
冯正星还有一个郁结,他担心母亲承受不住这丧夫之痛,他不知该如何劝慰自己的老娘,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彷徨凄苦的身影。
……
完全出乎冯正虎和冯正星的预料,母亲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坚忍,闻讯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并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她不愿在孩子面前流露,更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担心,有的时候,女性似乎远比男人更能担当。
冯正星的姨父是太守的幕僚,对新安官场自然了如指掌,欲知魏子明的状况只需稍加提及便可,他不想让姨父掺和进来,更不想让母亲知道父亲是含冤而逝。
傍晚,姨父回来了。
一家人说话,自然提起了父亲。姨父伤感道:“你父亲一向硬朗,怎么会……唉!凡事自有天定,半点不由人啊!”
冯正武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您老可识得魏子明魏叔父?”
姨父一怔,似乎很惊讶,皱眉道:“怎么提起他来?”
冯正武忙道:“魏叔父是父亲的挚友,平素便极亲近,上次就是他送我们去的吴郡。”
“哦,原来如此。”姨父目光惊异的看着两个晚辈,说出了一句令冯正星心底泛凉的话:“魏子明前日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