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能闯过列阵却并非侥幸。这些兵丁久已懈怠,本就全无防备,再者,阵内的弓箭手都列在阵势的前端,根本就发挥不了作用,所以说,任何军队都怕前后夹击,况且他们又遇上了手段如此高绝的武林人物。
堪堪已到了城下,守城的将士也发现了横冲而来的几人。城上一人喝道:“闯营者何为?速速道来!”
田允高声道:“李恒将军故交,特来投奔!”
城上将官闻言即刻下令弓箭手射住追兵,已有人前去禀报。
少顷,城门缓缓打开,几人鱼贯进入城内。
进了城门,面前一排壮汉手持兵刃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人和气道:“已请李将军到此,还请几位稍候。”重兵围困之下,敌我不明,不能随意让生人进入腹地,田允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不多时,一位壮汉带着两个随从匆匆赶到西门,见到田允便急施一礼:“叔父远来劳顿,快请进寨再叙!”
观那李恒,身躯倔强壮硕,满面英气且悍而不横,果然是个真男儿,冯正星心下顿然有了十分的好感。
李恒引田允等进了一处大宅,命人送上茶点,便低声道:“司空李农已在此多日,稍后再与叔父引见。”看了一眼几位客人又道:“司空毕竟是朝廷要员,对我们的盘算还一无所知,虽暂时避祸却不知日后作何打算,见面时尚须慎言。”
田允道:“这个我等自然知晓,不过我们也须探一下口风,毕竟将来谋事还需借重与他。”
李恒带着田允等进入厅堂时,李农恰在居中的藤椅上正襟危坐。
李恒先行见礼,便介绍身后的田允等人,当提到田允的兄长田禋时李农霍地站了起来,手执田允的臂膀不住地摇晃,口中道:“天可怜鉴,还能见到田兄的家人,真是……”说这话时两行热泪已滚滚而下。
田允急欲见礼,却被李农扶住:“你便与吾弟相同,何须俗礼!”又看看冯正星等人:“各位兄弟请坐,无须客套!”
“昔闻贤弟随师习武,现今可还顺意?”李农关切的问道。
“已离师经年,虽屡经打拼却仍旧不仕不穑,未成一事,如今却是来投兄长旧友,以图安身。”
李农笑道:“已闻贤弟褚友闯营破关,俱是绝佳身手,岂是无功?当今天下动乱,正可施展不世之能,就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田允等的就是这句话,遂起身致礼:“吾等兄弟当谨遵司空之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农摇首道:“何谓司空,暂求保命安身而已,不值一提,还不如称兄长来得亲近。”
李农向来被石氏所器重,乃朝中栋梁,绝非保命安身这么简单。田允固然知道深浅,但这位仁兄毕竟有着得天独厚的威势,倒是不可不刻意亲近。李农虽多年侍胡,亦杀伐无算,可他毕竟是汉人,维护石氏无非是为了一己之私,但此时石氏没落,就算是为自己打算,他也不会无动于衷,是以田允决定先行靠近,以图寻机成事。
田允道:“兄长此番避难应是暂为一时,不日便可重归朝堂。”
李农闻言略有惊异:“贤弟何有此言?”
“弟等一路之上曾数遇大军,皆是彭城王石遵的兵将,声言欲往帝都讨伐张豺以清君侧,其实还不是觊觎帝位?现朝廷无能战之将,须臾间便会翻天,兄长岂非又得际遇?”
李农笑道:“如此倒真是一个机会,只可惜这天下会将更乱矣!”嘴上如是说,心中却道:“这位贤弟洞悉情势,却不是一般的武夫,看来还真需借重一番。”
只数日,守城将官来报,张举已退兵返回邺城。
田允笑问李农:“可随石遵、石闵之兵赶赴邺城?”李农轻轻摇头:“情势不明,须宽待一时,为兄自有道理。”
……
此时石遵已率众抵达邺城,整个帝都被重重包围起来。
石遵所率兵丁逾九万之众,且有悍将石闵作为前锋,大有轻轻一举便可踏平帝城之势。
张豺虽怕得要死却也不能束手待毙,于是便壮起胆来准备出兵抵御。哪知城内将士却不愿赴死,竟私下逾城而出,意图迎进石遵。张豺大怒,斩杀了弃城的将士,但人心所向还哪里阻止得了,镇军大将军张离已率众闯出城关迎接石遵。
太后刘氏深知石遵势大,早已闻风丧胆,于是召张豺商议,准备对石遵许以重位,以图弭除祸患。张豺却早没了当初图立太子时的胆略,惶恐之下只能唯唯应允。
太后刘氏颁下诏书,封石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一句话,除了皇位,能给的都给了。
古语有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刘太后以重位安抚石遵岂非抱薪救火?确如那位客栈掌柜所言,离万岁只差一岁亦难足其欲也。
是日,石遵领军进城,张豺则领众官员出殿相迎。
石遵早已恨透张豺,迎面便将其拿下。
数日后,石遵在闹市斩杀张豺,并灭其三族。之后假传太后诏令:“嗣子幼冲,先帝私恩所授,皇业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
石遵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大位,封石世为谯王,刘氏为太妃,过后便将二人全部除掉,皇家之薄情可见一斑。
……
李农是时候重回朝堂了。
闻得石遵继位,张豺殒命,李农便招来田允,展颜道:“果如贤弟所言,石遵已承帝位,弟可愿与为兄入朝吗?”
田允道:“兄弟自然愿随侍兄长左右,只是才疏学浅,恐失兄长所望!”
“贤弟断不会让为兄失望,你的几位兄弟亦可同往,不知几位意下如何?”李农自然是诚心诚意。
田允与武震等商议,冯正星须回落雁岛做相应准备,其他人便随李农去往邺城。
到了邺城,李农只身去宫中拜见石遵告罪,并陈述张豺等加害之情。李农乃石氏老臣,备受朝臣尊崇,且又与李氏及张豺不睦,石遵当然愿意送顺水人情,李农遂告官复原职。
新朝一应事务趋稳,石遵颁下旨意,尊其母郑氏为皇太后,立妃子张氏为皇后,燕王石斌的儿子石衍为皇太子。又封义阳王石鉴为侍中、太傅,沛王石冲为太保,乐平王石苞为大司马,汝阴王石琨为大将军,武兴公石闵戡乱居功,拜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
可石遵却忘了一件事,起兵时他曾莫名其妙的对石闵说过一句话:“好好干吧,事成后便以你为太子!”做事须话符前言,没影的事说来作甚?也正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们石家陷入了万复不劫之境。
数日后,邺城突发诡异风暴,城中巨树损毁过半,惊雷如天公叱喝,冰雹大如盂升。天祸过后又遇火灾,太武晖华殿殃及诸门,观阁荡然无存,乘舆服御烧毁大半,金石皆尽。这场大火足足烧了经月有余,惨不忍睹。观此天象,群臣无不窃窃私语:“天降奇灾,莫非大事将临之兆?”石遵亦惶惶不可终日。
世间之事纷繁杂乱,老天更是诡异莫测。不知是石虎看到诸子相残在发怒,还是老天目睹人间暴行彻底的怒了。当然,此刻的石虎应该早被压在地狱的最底层,哪还有权发怒,总之,该来的总归会来。
……
郑胥和回到江州仍是黯然之色。落雁岛一行,柳儒雅得体言语的背后明显存有顾虑,他知道这种担心的缘由,一路之上思虑再三,有关黄丘一役的种种异端再次在心内纠缠,他终于理清了头绪。说起来,他身为一帮之主,至今才有此警醒也粗糙得够可以了。
回到营寨,他招来了几位贴心的部众,忧心忡忡的说:“我本意带着弟兄们投奔歃血盟,以期有所作为,但柳盟主显然对我等存有疑虑。不过事后想来却也难怪他们动疑,之前两次协作都险之又险,而武昌遭伏又有诸多不解之谜,看来我们内部仍不干净,找你们来就是详细的推断一下。”
猛虎堂堂主谢甄道:“如果说谁的嫌疑最大,那就莫过于歃血盟的武震,所有的消息都是他送来的,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那恰恰反证了与他无涉,他至多就是一个受骗者。”郑胥和打断了谢甄的话头,又道:“你们可知此事的症结所在吗?威武堂是在我们之前进入的伏击地点,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去提前探查?白冠谋划此计在先,他不会不考虑这种可能,否则这无异于冒险,那还能叫谋划吗?”
“可……您不是对柳盟主说即便查探也难以察觉吗?”项鹏不解的说道。
“难道我们就不能派人一直盯守吗?”郑胥和一句话令几人均无言以对。
飞鹰堂堂主韦伯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迟疑道:“记得在城里时您说应该派人去查看一下,张长老则认为不可,说是担心被对方发现,难道张长老……”
韦伯的话把郑胥和气得想笑,于是怒道:“张长老若是内应,他会把自己的命送到沟北吗?长点脑子行吗!”
韦伯一脸无辜的闭上了嘴巴。
郑胥和叹了口气:“我不是没有事先派人盯守,可这个人被发现时竟也死在了深沟北侧。”
坐在一侧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瑾问道:“他传回消息了吗?”张瑾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派出了探查之人,那就必须得到此人的回复,否则便说不通。
“这便是我百思不解之处,探查之人是王琨的属下,即便是回复也是报给他,可王琨却始终没有提及,难不成是他忘了?”言至此处,郑胥和一脸的无奈。
帮内人都知道,这王琨可是大有来历,他本是先帮主洪任岐的亲戚,自岭南帮成立便追随至今,可谓仅有的几个旧人之一。
张瑾道:“事关本帮安危,无论谁有疑点都需彻查,请帮主定夺。”
郑胥和咬咬牙,费力的迸出一个字:“查!”